在和管鹏约定好的那天,高宏达早早指挥着租来的车开往农大接上管鹏,马不停蹄奔向南郊。七拐八拐的进去一片老工业区,远远看去就像一片难民营,道路坑坑洼洼,路边都是成排的法桐树,路边墙角枯黄的杂草依然可以让人想象得到春天到来时绝对会比这工业还要繁华得多。司机师傅眉头紧皱,不断咒骂这该死的破路。
一路颠簸,终于找到了关鹏所说的那家化工厂,没下车就被这个场子的气势震撼到了:围墙上的生铁栏杆锈迹斑斑,许多锈蚀腐烂的地方被人用铁丝缠着竹竿草草地修上了,风一吹,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那围墙上面挂满了枯草,门房是一间低矮的红砖瓦房,透过双面对开钢筋的大门,厂内的风光一览无余,门后栓着一只老黄狗趴在草堆里瑟瑟抖,看到来人后,疯狂吠叫,除了这条狗,就没有看门的人了,看来这狗就是门卫了,听到狗叫声,十几米外的一排砖房内轻松松地走出一个老头,左边衣服袖筒内空空荡荡,站在门内询问来人,得知来意后,用那仅剩的一只手艰难地打开厂子大门,并转身向那一排房子那大声呼喊:“郑厂长客人来了。”
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头拄着一双老旧的木头拐杖也是急匆匆的走出门,这个郑厂长是个年近六旬的老头,那脸上的沧桑跟这个厂区的破败十分合拍。管鹏上前介绍,说这位就是郑云生厂长,高宏达努力压住内心的不满,上前握手。
郑厂长十分热情的把二人带到老旧的办公室内,办公室也是一层老旧的砖瓦房,屋里的椅子是那种木头条子长椅,铺了一层破棉布垫子,就当是沙了,那油漆早就掉光了,屁股一坐上去整张椅子就吱吱乱叫,仿佛椅子腿下面压着一只老鼠,郑厂长拄着拐杖坚持给二人倒水,被管鹏抢过去水壶,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郑厂长介绍说,这个厂子原来是一个老牌国企食品厂,几年前改制,没人愿意接手,原本政府打算是关停这个厂子的,本来就不盈利现在更是成为负担,郑厂长实在不甘心让厂里的工人失业,于是自己就咬牙承包下来,现在生产一些纤维素维持经营。在谈话中,掩盖不住自己的无奈,销售跟不上,订单不多,想更新设备,又没有钱。
高宏达心说,人家厂子谈业务都是强调自己的强项,强行往自己脸上抹金,你这老头子倒是好,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在客人面前跟个叫花子一样,这样能接到订单才怪呢。但是他没有表现出来自己的不满情绪。他实在不忍心看到这个善良老头失望。
郑厂长建议带着俩人去厂区里面转一转,手拿起身边的拐杖正要起身被管鹏制止,跟他说我们自己去您老坐着休息吧。
这冷冷清清的老工业区衬托的天气更冷了,两人缩着脑袋搓着手在这不大的厂区内转了一圈,这厂区内部的道路比外面也好不到哪里去,还有一片厂房已经坍塌成一片废墟,显然是已经停工许久了,那个唯一还能传出机器轰鸣声音的厂房外的各种管道外保温材料破烂垂落,随风摆动,裸露出来的铁管锈迹斑斑,阀门出还不断往外泄漏着蒸汽,哧哧作响,那台老旧的锅炉,让人看了都牙碜,真让人担心随时都会爆炸。棚子里面有一堆煤,高宏达看了一眼,那煤矸石比正经煤炭还多,有些干脆就是白石头,看来为了省钱,这个厂子也是挺拼的。
实在没有兴趣再转悠下去了,直接拉着管鹏回到那所谓的办公室。
见二人回来,郑厂长从桌子底下掏出一瓶酒,光瓶没有包装的那种,招呼两人去食堂吃点饭下午继续谈。那老旧的食堂也让高宏达开了眼界了,三间砖房低矮破旧,水泥灶台上坐着两口大锅,餐厅的饭桌明显是从学校捡来的旧课桌,工人们拿着有些变形的铝饭盒排队打饭,这里的工人们绝大多数有着明显的残疾,看到郑厂长来了,都非常热情的打招呼,郑厂长一一点头回应,笑意盈盈,那是一点架子都不端。连着司机四个人坐在角落里唯一的一张方桌旁,看来这就是厂长专用的了。
食堂大厨亲自端来两份小菜,凉拌黄瓜和小葱伴豆腐,两份热菜是和工人们一样的大锅菜,土豆炖牛肉和白菜猪肉炖粉条,如果仔细挑挑的话还是可以见得到肉的,那个司机的脸色明显有点不好了,正要张嘴牢骚被高宏达用脚踢了一下,那家伙撇着嘴不说话了,管棚倒也不客气,主动拧开瓶子给三人倒上酒。
主人敬酒,高宏达几乎是捏着鼻子把酒喝下去,忽然感觉这酒味道挺特殊,有点绵柔且不干涩,而且还有一种回甘的感觉,忙问这是什么酒,郑厂长显然很兴奋:“这是我自己配的,厂里现成的食用酒精,自己用配料调制,想喝多少度就调多少度,厂里工人都喝这个。”
几口酒下肚,郑厂长明显话多了起来,指着工们说:“你们也看到了,这就是我苦苦支撑的原因,我得给他们一口饭吃,他们都是我从福利院里带出来的孩子,厂子如果没了,他们都得去要饭!”说完自己狠狠闷了一口酒,辣得咬牙切齿,“我一个老头子也快退休了,家里孩子也算争气,都在政府里工作,每年都能给争取一点补贴。上个月工业区通知说需要整体搬迁到距离2o公里外。虽然说以地换地,还能补贴一点钱,能勉强弄几间厂房,但是我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了,一辈子都在这厂里熬过来,老了就是老了,跟不上新形势了,如果有年轻人能接手这个厂子让他们活下去,我老头子算是…也算是对马克思他老人家有个交代了!”
哎呀,这话说的,典型的又在卖惨不是,高宏达瞅了一眼管鹏,后者会意,对老郑说:“老郑,今天谈订单做茶粉的事,别扯远了哦。”
郑厂长赶紧致歉,自罚了一杯后接着说:“老头子了,一沾酒就爱叨咕两句那些有的没的!”
因为下午还有事情要谈,午饭没吃多大会就结束了,也确实没啥可吃的,那下酒菜有点寒酸。走出食堂的时候天空已经开始飘雪,这就是2oo2年的第一场雪了吧,刀郎那同名歌曲也要火遍大街小巷。
高宏达有些兴奋,好多年没有机会体会到大雪天气的洗礼了,如此酣畅的飘雪在家乡是没有机会体验到了。每年能给飘上几片雪花就算是恩赐了,完全不尊重冬天,真的太敷衍了。
在办公室里,管鹏拿出配方和工艺要求,郑厂长戴上老花眼镜表情十分认真严肃的和他探讨起来,过了好大一会儿,拿下眼镜自信地说:“没问题,目前的生产设备就能生产,离心机清洗设备烘干机反应器都可以完全使用,我建议小批量试生产。”
高宏达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他真担心那个破旧的厂房会让他绝望,还有那个老爷辈的锅炉你可千万别炸了!
给的价格也是十分诱人,前提是必须下预付款,原材料和包装都要现金订购定制,这对高宏达来说都不成问题。
正谈话间,一个中年妇女走进来,那个破门也没有敲门的必要,压根也关不严实,门扇都变形了,飘雪不时从门缝钻进来。已经在门槛处有了浅浅的积雪。
郑厂长赶紧介绍说:“这是我闺女叫郑裕玲,是咱们这个工业区管委会的主任。”
“郑裕玲?”高宏达感觉这名字有点熟悉,嗯对,香港有个明星的名字就是这个,但是感觉有点想笑。
郑裕玲显然是认识管鹏的,先开口打招呼:“管鹏同学又来扶贫,这弟弟是你同学?”
管鹏赶紧介绍:“这是咱大客户,来下订单了。”
郑裕玲主任赶紧上前握手说:“太年轻了,误会了,谈到哪里了?”
听说订单已基本敲定,郑主任似乎有点不高兴,用埋怨的口气对郑厂长说:“老爸呀,你们这里的这些破烂机器还能生产吗?咱可不能给人生产出来一堆浆糊。”
老郑把眼镜一摔,提高嗓门说:“瞧不起谁呢,破船还有3千钉呢,哪有你这么给我拆台的?”
郑裕玲也不着急,扯过一把凳子坐下来,叨咕起来:“这些年要不是刘教授时不时给几个订单,这破厂子早就散了,高老板,也不瞒你,我们正在筹建新工业区,那边补地补款,老头子就是不同意,您见识多,帮忙给劝劝呗。”
老郑厂长赶紧说:“我他妈也想搬迁呀,哪里有钱,你们补的那几个大洋只够盖厂房,设备呢?那可是大头,把全厂工人拆了卖骨头也凑不够买一个锅炉的钱。”
郑裕玲的口气有点着急:“还锅炉呢!咱们那边有电厂集中供热,根本就不用买锅炉。至于资金的事,您可以贷款呀!”
“贷个毛线,万一还不起咋办,到时候这帮人吃饭的地方都没有了!”老郑表示自己的担心。
郑裕玲无奈地说:“爸,说你老你还不服,您老那一套管理思路已经跟不上形势了,胆子这么小,还怎么办企业?难道就指望守在这里破烂过日子?”
老郑喝了一口水,继续跟女儿吵架。
高宏达看着窗外的雪花了一会儿呆,听着爷俩的争吵,窗外一个工人拄着一根拐杖,肩膀上扛着一个蛇皮袋的物品,艰难的在雪地里走着,那一蹦一跳的姿势让他眼眶湿润。转回头来冷不丁对管鹏来了一句:“你愿意当厂长不?”
管鹏被这冷不丁的一问惊了一下:“啥玩意儿?”
高宏达站起来挥手示意那争吵的爷俩闭嘴,问郑厂长:“老郑同志,新厂占地多少亩?”
郑裕玲抢过话头说:“有6o亩地,我爸说太大了用不起,别人都想要大的,就他是个老顽固!”
高宏达继续说:“还有多少资金缺口?”
郑厂长倒是得意起来了,带着嘲讽的口气对闺女说:“说不上来了吧,你不了解情况就别瞎叽歪,小高同志,实不相瞒,光设备就大概需要2oo万,拆迁能补个五六十万就不错了,那么大的厂区我们只建设一个厂房,实在是浪费…”
高宏达果断地说:“郑厂长,就冲你的这份爱心,新厂子我投资了,6o亩地全部用上,所有资金缺口我来填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