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她注意到右侧三月份的支出备注:“白羽入安陵园,公墓三万元。”
“安陵园是什么?”乔劲羽疑惑。
“清湖边的公墓,”乔青羽几近失语,“爸妈偷偷把姐姐葬在寰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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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上,乔青羽从诡异的梦中挣扎出来,一睁眼却又被屋内的沉沉黑暗压得快要窒息。她猛然下床,逃命一般窜出了没有窗户的房间。
阳台外的空气是清冽的灰色,像是被淡墨染透。盯了良久,乔青羽才意识到外面在下雨。
她只穿着单薄的短袖睡裙,却仍被阳台外的凉意吸引过去。
正对面三楼,常年紧闭的厚实窗帘后面,透出一团暖黄色的
光。细雨中这光影影绰绰,遥远地像是即将消失在森林深处的萤火虫。
许久乔青羽才反映过来,明盛家亮起了灯。
窗帘后就是明盛吧?
自从冯老板娘问她是否见过明盛后,她从未在意过对面是否有人。想起初次相见的那个炽热午后,乔青羽莫名觉得人前百毒不侵的明盛,私下就是喜欢把自己挡个严实。不然,好端端的,干嘛穿长袖戴兜帽还躲在树上?
万众瞩目的少年怀揣不为人知的心事,看似无敌其实内心依赖大树的荫蔽——这画面想着很有诗意,可乔青羽明白,放在明盛身上,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世界于自己是一团浸了水的毛线,缠缠绕绕越来越沉,于他却是一个没有阴影的玻璃瓶,任何一个角落都光明坦荡,能大方示人——就像他本人一样,干什么都不畏缩,即便做坏事也会坦然说出自己的理由,心里像藏不住任何黑暗似的,敞亮地近乎透明。
他哪有什么心事啊。
人和人之间,竟是这样的不同。乔青羽不禁想,若明盛落入自己的境遇,他会如何反应。一定不会甘心自己的生活被重重迷雾困住,也不会任由积压于心的愤懑无形无迹吧。很可能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世界搅个天翻地覆再说。
怕别人知道自家的秘密后对自己指指点点?不会的,他不屑于隐藏自己,也不在乎这些。
乔青羽想起一件事,老师小邬曾当众批
评明盛写作文敷衍了事。“题目是’童年’,你却写树,偏题偏到了太平洋,就算了,”当时小邬这样说,“问题是你竟然自己抄自己,把一年前登上英语报的作文抄了一遍!太不像话!有那个抄的功夫,还不如自己动手写几句,难道你写不出来?”
此番斥责并未让明盛难堪。他大方走上讲台,接过小邬手中挥舞的练习卷,当即念起自己的作文。
“你……”小邬脸色铁青,“停,停下!”
明盛不做理会,悠然把作文念完了,不落一词。是一篇抒情散文,通篇在歌颂一棵树。不过那个关于树的单词太陌生,乔青羽听不懂。
“你觉得自己写得很好?”小邬怒言,“这是态度问题!”
“小时候我喜欢爬树,我爸妈觉得危险,明令禁止,”明盛答非所问,环顾教室,视线来到乔青羽脸上,顿住了,而后微微加重语气,“我爷爷却带着我爬上了运河边的老树,他有时候比我还调皮,像个老顽童。”
“古樟是我童年回忆的重要部分,”明盛又说,“值得我一次次,大声的赞美。”
古樟。乔青羽醒悟的目光紧紧盯着明盛,捕捉到他一闪而过的,堂而皇之的不屑。
他就是这种人,既能维持自己的高傲姿态,也能让他讨厌的人死个明白。他不喜欢隐藏。
豁达直接,乔青羽客观地分析着,倒是个好品质。
现在她认为,当初明盛用乔白羽的事
来威胁自己给他写作业,与其说是恶毒,倒不如说是轻狂。毕竟他看起来不愿意也不屑于在背后讨论别人。很可能,在他看来,乔白羽因病离世这个既定事实迟早会从顺云传至寰州,所以在被李芳好“教育”且自己拒绝给他写作业后,他报复地云淡风轻,心安理得。
又想到初见明盛时他把自己遮挡起来的样子。只是为了不被邻居认出来,对吧?或者是为了耍酷。他是个没有秘密的人,对吧?
思绪兜兜转转,乔青羽反应过来,轻骂了自己一声。揣测他这么多有何意义?
在阳台上站了不一会儿,肩膀就被飘进来的细密雨丝打湿了。手臂鸡皮直树,鼻腔渐渐阻塞。深秋的凉意可不是闹着玩的,乔青羽于是环抱双臂退回屋内。
换下睡裙时她瞄了眼床头柜的闹钟,已经十点。奇怪,今天李芳好没打电话来催。
同样以去图书馆查资料为借口,这个周日的早上,乔青羽用完早午餐后就离开了面馆。她本来打算去安陵园一探究竟,奈何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歇之意。在校图书馆待了会儿,乔青羽回到空无一人的教室,认真写完了明盛的作业。把装作业的黑色文件夹放进明盛课桌里时她犹豫了一下,打消了顺便归还手机的念头。
还是明天再还给他吧,乔青羽想。看见我烫伤的手,他应该不会对我停止给他写作业有意见。
回到家的时候是
下午四点,雨还在下。屋里比早晨还昏暗,沙发上坐着个一动不动的人。
“妈?”
没有回答。李芳好脸色黑得吓人。
“妈,你回来休息呀?”
“你去哪了?”
“学校啊,”乔青羽小心翼翼看着李芳好的侧影,“英语作文要查资料,需要上网……”
“过来。”
毫无起伏的声调吓得乔青羽不敢呼吸。她卸下书包,胆战心惊地走向坐在沙发上的李芳好。
“坐。”
李芳好指着沙发边的小凳子。乔青羽听话地坐下,仰起头看妈妈,极其不安。
“你说,”李芳好的胸腔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你是什么时候学会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