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和他,泾渭分明。他们是三口之家,其乐融融,而他孤身一人,被她抛弃。
萧逸脸色猛地沉下来,一言不发。
萧远满意地欣赏着他的反应,他实在太了解自己儿子了。她是萧逸的死穴,他捏住了她,就等于捏住了萧逸的七寸。
茶煮好了,萧远慢悠悠地倒进白瓷盏,也不嫌烫,就着品了一口,味道极正极醇。把自己儿子逼得太过分总归不好,萧远转移话题:“想见叛徒吗?跟我下去。”
口吻甚至带着点慵懒惬意,丝毫不像即将进行一场严刑逼供。
萧远来意大利的消息被提前泄露出去,包括具体详尽的行程安排,本来对手准备瓮中捉鳖,将萧家父子一起干掉。谁知被萧远察觉,先发制人,揪出了这次暗杀行动的小头目,是意大利方面的人。但按照此人地位,明显不可能接触到萧远信息,只能靠审讯问出真正的泄密者。
审讯室在地下,萧逸跟在萧远身后,一层层电梯下去。幽深走廊里站着两排训练有素的g4保镖,尽头便是审讯室,透过窗口往外射出惨白惨白的灯光。
萧远朝领头队长颔首示意,铁门打开,正中央桌前趴着一个满身血污的黑西装男人,看来已经是审讯过一轮了。另一个保镖递上装备齐全的武器箱,恭敬道:“萧先生,请。”
萧远却略略侧过身,为萧逸让道:“我教过你开枪,教过你用刀。自己选吧,我的好儿子。”
萧逸目光冷冷扫过排列整齐的一系列枪支,勃朗宁、贝雷塔、p225、格洛克……他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一漫不经心地划过去,眼里都没什么激动情绪,直到冷兵器堆里,萧逸才挑了把匕首,掂量几下,是选中的意思。
“问出是谁。”
进门前,萧远轻轻拍了拍萧逸的肩膀,似一位寄予厚望的仁父。
铁门重新关上,空气里的血腥气一下子扑过来,萧逸皱了皱眉,冷白面容在白炽灯下更加没有血色,好像一位月光阴影里信步而来的年轻死神。
意大利男人双手被铐,原本颓然地趴在桌上,见有人来,还是个看起来没什么经验的小年轻,眼里突然就射出精明盘算的贼光,寻思着待会儿怎么谈条件才能占便宜。
萧逸信手拉开椅子,也不坐下,站在桌前慢条斯理地对男人开口:“名字。”
他说的太过简短,音色又过于温文尔雅,以至于让男人误以为自己还有装傻讨价还价的余地。
“谁的名字?”
匕首在萧逸手里利落地耍了个刀花,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一道凌厉雪光亮起,匕首带着千钧之势落下,刀尖瞬间穿透男人的右手手掌,牢牢钉死进桌面,太过用力的缘故,悬空在外的刀柄甚至还在轻微颤动。
凄厉的哀嚎瞬间灌满整间审讯室,萧逸高高在上,盯着男人痛苦不堪的脸,慢慢重复了一遍:“我要名字。”
男人操着意大利粗语咒骂,身躯被锁在椅子上剧烈挣扎,萧逸一手按住他,一手拔出匕首,血呲啦一声喷出来,飞溅到黑西装领口,铁锈味的腥热气扑鼻而来。
萧逸嫌弃地皱了下眉,不由分说又是一道冷冷雪光划过,这次手起刀落直接齐掌切断了男人的半只左手,更为凄厉的尖叫爆发出来,鲜血瞬间喷涌,血点子残余着滚烫的温度,唰地溅到萧逸冷白的脸上,睫毛上。
眼前血光翻飞,森森白骨断面齐整,半截掉下来的断掌好似尚存一丝神经感知般,在桌面上兀地抖动了一下。
萧逸苍绿色的眼眸刹那间亮起来,鲜血是最好的祭品,唤醒他体内隐藏太久且蠢蠢欲动的兽性。半张脸被隐匿在血色中,就连黑漆漆的眼睫毛都挂上了细细密密的小血珠,萧逸凉薄的唇微微勾起,眼中射出凌厉寒光,再往深处看,眼底已然浸染开一片嗜血之色。
“下一次是右脚。”他稍微比划了一下。
男人哀嚎中嘶吼着说出来一个中国名字。
萧逸头也不回地离开,越过他的肩膀尚能看见桌上半截鲜血淋漓的断掌,骨头都露在外面,还有不断抽搐着昏死过去的男人。
迈出审讯室铁门,萧逸下巴还湿哒哒地滴着血,他将匕首丢给保镖,又脱下染了血的西装外套,面无表情地凑到萧远耳边说出了那个名字。
保镖递上白色丝缎手帕,他接过去,慢条斯理地擦掉半边侧脸的血迹,然后是脖子,最后是手指。萧逸平静而专注地盯着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指,柔软布料包裹住,每一根都分外细心地擦拭干净,就连修剪整齐的指甲缝都没有放过。
“做的很好。”
萧远微笑,他一向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头真正的猛虎,应该在外面的世界厮杀,亲自尝到血的滋味。
“上去换套衣服吧。做事有始有终,日后叛徒也留给你。”
“是,父亲。”
萧逸恭顺低头,跟在萧远身后离去。再抬眼的瞬间,已死死盯住萧远的背影,眼底杀气腾腾。自然不是什么好杀,而是千刀万剐、血肉横飞的虐杀。
回到楼上,萧逸换了一套全新的黑色西装,偏分背头一丝不苟地重新梳好——镜子里的男人有一张过分英俊的面容,眼神锋利凛冽,神情却淡漠至极。第一次亲手动刑,他的反应实在太过冷静。
临走前,萧远又给他外面裹上一件羊绒大衣,用来御寒。
独自走出大楼,夜色已深,空气随着夜幕降临逐渐寒冷彻骨起来。
道路两旁植着假槟榔,这个时节叶子早已掉光,光秃秃的树干在凛冽寒风中直插云,身旁行人脚步匆匆,脸上皆是漠然的神色。擦肩而过,每一张都是不动声色的面孔,或许一回头,经过身边的又是另一张全新陌生的面孔。
他们在自己的道路上前行,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悲欢离合驻足。地球一直在转,没有谁会停留在原地,所有人都会变。
从紧绷状态中松懈下来的萧逸突然觉得浑身难受,身体里的热气一阵阵往上涌,好似在发烧,涌得脑海里的记忆也如同海啸般莽撞袭来。
在意大利这几年,萧逸一直觉得心头燃着一团火,烧得他心上万里焦野,灼得他日夜难寐,似乎要将这段生命燃烧至灰烬方肯罢休。最痛时,萧逸仿佛能看见自己从灵魂里生生分裂出另一个人来。
那个人只是萧逸,没有遇见过她的萧逸。他活在那个人的世界里,总算得以喘出一口气,周身清凉舒爽,而当他转过身来,面对镜子,看到的却还是自己被烈火焚烧的糟糕至极的人生。
萧远逼他忘记她,就连萧逸,也想逼自己忘记。
忘记她,忘记她。
可他始终忘不了她那双漂亮眼睛里总是拼命隐忍的泪水,忘不了她身上一处处触目惊心的伤痕,哪怕后来那些伤痕全部淡化消失得无影无踪。但他只要一想起年少时候,她瑟缩在他怀里颤抖的模样,她哭着问他,逸哥哥你能不能保护我?他的心口就针戳般疼痛。
他被自己的爱折磨得疲惫不堪。
萧远说,喜欢一个人是要有资格的。保护一个人更需要有资格。
他根本没有资格保护她,萧逸痛恨自己的无能,痛恨自己不够强大。
那些倥偬而过的岁月里明明灭灭的往事,像死海里突然掀起的巨浪,层层叠叠撕咬着苍凉已久的静默,再强大的心脏也无法力挽狂澜。
他在发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