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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日暮落下,江云蹲在院里打理一方小菜地,手上不做些事情,心里总是担心顾承武。他拿把锄头刨了两垄坑,又把萝卜种子放进坑里。埋上土,最后施一点农家肥,院里飘着泥土肥料的味道,不好闻但也不难闻。
衣摆上沾了一些泥土,江云回卧房换一件棉服。冬日容易冻手,江云搓了搓,听张翠兰在外面喊他:“云哥儿,武小子回来吃不?要是回来,咱们煮鱼吃,买条大的。”
江云和顾承武都瞒着张翠兰,没让她知道。他站在门口,背影有些瘦弱,往外望了望,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江云眼睛亮起来,几乎欢悦地就要冲上去。
但那道身影只是路过巷子口,江云才看清,不是顾承武。
他有些怔忡,对张翠兰道:“他会回来的,我去买鱼。”江云语气笃定,提起灶台旁的菜篮子,数了数钱,打算买条大的,相公也喜欢吃鱼。
傍晚也有鱼卖,但价格要翻上一倍,因着是冬天不好打捞。江云一边想着,一边走出巷子口,背上忽然被人一撞。
他来不及反应,脚步几乎一踉跄,脸色一白知道今日肯定要摔个狗啃泥了,江云那一瞬间几乎倒霉的想,早知道出门先看黄历了,根本顾不得追究身后撞他的人是谁。
他闭着眼,身上却没传来被撞击的疼痛感。他被一双手稳稳捞住,随即后背贴上坚硬温暖的胸膛,熟悉的气息钻到鼻子里。
江云眼眶几乎一红,想也不想转过身用力抱着身后的人,篮子落在地上。江云埋在顾承武胸口,也不顾路边诧异的路人,“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去订棺材板了,呜呜呜,”他把鼻涕眼泪都蹭到顾承武衣裳上,有些没形象。
“得了东西,出城找老孟去了,让你担心了?”看见江云哭,顾承武不心疼,反倒笑起来,眼底闪过一丝促狭,明里暗里都能感受到夫郎的关心。
江云摇摇头,随即又点头,抬起眼瓮声瓮气:“你不会被现吗?”
顾承武给他抹眼泪,牵着江云一边走一边道:“不会,”随即他低声道:“放了把火,人都跑去救火。账本没直接拿,是照着抄下来原样放回去,幸好有李四,才知道密室所在。”
江云嗯嗯一声,被牵着走在街上,低头不说话。两个人往码头上走,只剩下一个卖鱼人。桶里还剩一尾没卖出去。
远方江面苍苍,水面似乎酝酿起一场大浪。黑云比往日都沉,像是贴着江面。江云看着水上,黑黝黝的水里,像是能乍起水怪。
忽然一阵急风吹过,卖鱼人的草帽被吹翻,又被风卷起落到江面。卖鱼人哎哟一声,赶忙收摊,看一眼摊前的顾承武,叹气道:“年轻人来买鱼?我也不卖了,剩下这一尾便宜卖你,明日恐怕就吃不上江里的野鱼咯。”
一条比手臂都长的草鱼,正游在水面,露出鱼头不停吐泡,拍动的鱼尾焦急,似乎能察觉空气中的不安。
“老人家,现在村里可冷?”顾承武等着卖鱼人用茅草穿起鱼鳃,状似闲聊起来。
老翁看他一眼,摆摆手摇头,没有叹气更胜叹气:“今天可怪的很,比往年都冷。前几日还下了雪和雹子,村里几户茅草房都被压垮了,幸亏是没死人。”说完,他把鱼交给顾承武,收下铜板挑起木桶离开。
顾承武看着江面若有所思,回过头见夫郎蹲在码头上玩地上的泥巴,手冻的通红,顾承武只觉头一疼,语气都带了些不赞同:“走了,回家。”
“等我,”江云拍拍泥土,看着自己堆起来的一家四口,小跑两步跟上顾承武步伐,用泥乎乎的手牵顾承武。
顾承武却并不见嫌弃,拿帕子仔细给江云擦干净,反手之间十指相扣。路过一处小摊,江云不肯走,拿出两个铜板买了一个鸡毛飞燕。
羽毛鲜艳灿烂,是小孩子爱玩的东西。江云也会踢,他能踢四五个,学不会别人踢飞燕时的花样。
买完,江云才有些局促,他都是个大人了,怎么还能惦记小孩子玩的。江云偷偷看一眼走在前面的顾承武,悄悄攥着飞燕藏在身后。
晚上一顿酸菜鱼,五个大人都吃的肚饱。满宝闻着香也想吃,吃不到就开始哭。他太小了,别说是开荤,连米糊糊都不能吃。
“不哭不哭,爹爹带你进去,”江云搁下筷子要抱满宝。
“我来吧,正好吃完了,带满宝走一走消消食,”张翠兰伸出手。满宝左看又看,又不哭了。
吃到一半院里忽然起风,风从大街上顺着门缝进来,狭窄的巷子呼呼作响,若是夜里比鬼哭狼嚎还难听。夏竹被吹了一脸,搁下筷子去关门。
顾承武神色渐渐严肃,这阵风加深他的猜测。等饭吃完,顾承武把一家人叫过来,道:“今年多半有雪灾,傍晚买鱼时,向卖鱼的老翁打听过,乡下已经有村子下了雹子,田里不见雪,庄稼却早早冻死。”
他言简意赅,但神色严肃,不见半分开玩笑,显然已经到了非常急迫的时候。
张翠兰和江云都听愣了,有些不确信,但又瞬间反应过来。今天的天气确实比往年都奇怪,虽说冬天冷是正常的,但是连个一月阴天也不出太阳,才是奇怪的。
顾承武转身,看向远处浓黑的乌云道:“七年前打了一场败仗,便是因为一场雪灾断送粮草,那次雪灾天象和今天别无二致。”
因为雪灾让粮草无法前行,原本能赢的仗瞬间转换局面,身边熟悉的人一个个饿死的饿死,没饿死也在战场上牺牲了。人不吃饭就没有力气,更不用说提刀打仗。
后来朝廷才排了钦天监下来,顾承武便跟在大将军旁边偷偷学习,能看懂五六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