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出来行走,正好天上一弯冷月,虽略微凄清却甚是雅致。那明月躲在墨云之后,如水的月光隐隐渗出,将园内的亭台楼阁铺上一层银雾,或浓光或淡影,错落有致。
黛玉不由缓步而行,赏玩这大好月色。一径行至怡红院门前,见院门半掩,却寂无一人,院中的海棠枯了半边,活着的半边也是树叶飘零。正自伤感间,忽听见宝玉说道:“林妹妹来了。”便看他正自屋里走了出来。
黛玉问道:“怎么院里这样冷清?”
宝玉叹道:“都走的差不多了,哪里还热闹起来?终归是要走的命,不如都走了,省下多少心。”
黛玉也不说话,唇角弯起一抹淡笑,望着宝玉。宝玉有些心乱,忽然不敢看黛玉的眼睛,唯偏过头去盯着那株枯了半边的海棠,说道:“今日去晴雯家里,她表兄竟说她已被人买走了,也不知是谁人买了去。”
“兴许是善心人。”黛玉说道。
“我也这么想着,但总觉得事有蹊跷。那买她的人如何这么快得知她出了府的?又为何要急急的买去一个病人?”宝玉不解。
“你纵有千般疑问,又与何人说?晴雯,早去早安生。此去,或许是柳暗花明呢。”黛玉道。
“说的是,早去早安生。”宝玉苦笑,“这样多丫头,我护得了哪个?我总是这般无用。”
他鼻音沉重,夹杂着无限痛惜。月色极明,万物都披上淡淡一层光晕,莹光淡照恍若仙境,仿佛这里从没有过尘世的肮脏。
“老太太说,晴雯冤枉了。”黛玉叹一口气,告诉他傍晚贾母对自己的叹息,“便是老太太,也不能说什么。你又何必自责。”
夜风习习,忽觉身上一阵寒凉。宝玉回过头,见黛玉的翩跹身影立于月光之下夜风之中,摇摇曳曳,衣角飞扬时更衬得那身影清雅飘渺。
宝玉不由心中一暖,再如何,也有她陪伴吧。只是,自己这般懦弱,又如何护佑得了她。心内骤然又是一痛,却只能强忍着,只怔怔的看着黛玉,不一言。唯有暗自浮动的花香袭人。
忽然一个声音闯入这沉默,麝月纤长的身影掀帘而出:“宝二爷,出来这许久——”待看到月下对立的二人,便不再言语了。
宝玉回过神来,见黛玉于冷风中抱紧手臂,心中霎时责怪自己的疏忽:“夜凉风大,妹妹快进来坐罢。”
黛玉摇头:“我也不过是来看看,这就回去了,明儿再见吧。”说着,朝他微微一笑,转身翩然而去。
接下几日,潇湘馆来人不绝。先是贾环,为彩霞之事而来。小小少年,已长身玉立,又多了几分历练与书卷气,已很有大家公子的风范了。说起彩霞时,眼神愈加深邃,那是思及心内牵念之人才有的目光。
“先生也时常夸赞我的文章呢。”待被黛玉问起私塾学业,他的言语不免有些自豪。
“环儿果真出息了。”黛玉璨然一笑。
“总难忘林姐姐的教导。若没有姐姐的醍醐灌顶,我至今恐还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浑虫。”贾环笑道。
“我也不敢邀功。便是没有我,你姐姐也不会让你沦落到那般。”黛玉亦笑。
“有姐如此,我更不可倦怠。况且还有人要我护佑。”贾环说道,眼内锐利神采,和探春有几分相像。
“姨娘怎么样呢?”黛玉问道。
贾环笑笑:“她如今倒很是气定神闲呢,每日里不过和周姨娘一处绣花闲谈,时时督促我上进些,莫给姐姐丢脸。”
两人闲谈了一回,贾环便告辞离去了。而贾环前脚方走,彩霞后脚又跨进院门,专表谢意,不在话下。湘云早已见惯黛玉的未卜先知,而所救之人也因感激之情冲淡了疑惑,总之都是欢喜的。
是日,中秋佳节已至。
十五早上,贾赦率众子侄辈先在贾母处行礼毕,便又散出,又有邢、王夫人及尤氏、李纨、凤姐、黛玉众姊妹挨次与贾母叩节。探春昨日已被北静王府接去,陪伴北静太妃过个团圆中秋。
众人落座不多时,贾母便令邢夫人、尤氏婆媳各自回家去过团圆节,晚上亦不必过来,大家领命而去,独凤姐仍留下陪着老太太说笑。正闲聊间,只见平儿忙忙进来,附在凤姐耳边说了几句话。贾母便说道:“凤丫头有事就先回去吧。”
凤姐转头笑道:“是老婆子上来回,刘姥姥来了,正在二门外站着呢。”
贾母忙道:“为什么不叫她进来?快请进来罢。”
平儿便告辞出去,不多时,已领了刘姥姥进来。方一进门,刘姥姥忙上前向老太太问好。
贾母笑道:“瞧你倒越硬朗了。我倒常常念叨,你这许久都不来走动。”
刘姥姥忙回道:“蒙老太太、太太、姑娘们看顾我们,那会子拉了许多东西家去。我女婿家里添了几亩地,又做了小本生意,如今屋子也盖了几间。乡下一年四季总不得闲的,我虽老了,瞧他们忙的时候也看不过,也顺便帮着些儿,实在走不开,所以没来看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