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急忙看向棋盘,见果真因一子之势全盘扭转,输与探春,不禁懊恼至极,嘟囔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又要再来一局。
黛玉提议道:“我们不如以棋为意,对些对子,反轻松愉快。”探春本不欲在下,宝琴亦十分赞同,湘云见众意如此,也就应了。
黛玉微笑道:“我出一联,你们来对:松下围棋,松子偶随棋子落。”
湘云眼波一转,立刻接道:“柳边垂钓,柳丝常伴钓丝垂。”
黛玉笑道:“这句着实不错。”湘云听言,脸上方有些喜色,方才输棋之恼亦褪去些许。
黛玉道:“又有一句:方若棋盘,圆若棋子,动若棋生,静若棋死。”
此时宝琴抢先联道:“我来对:方若行义,圆若用智,动若聘材,静若得志。”
黛玉笑道:“这句对的也很好。”又出一联道:“天作棋盘星作子,日月争光。”
湘云正渴了,忙忙的吃茶,已被探春联道:“雷为战鼓电为旗,风云际会。”
黛玉微笑颌,又紧接道:“天作棋盘星作子,谁人敢下?”
湘云忙丢了茶杯,联道:“地当琵琶路当弦,哪个能弹?”
黛玉又出联:“世事如棋,一着争来千秋业。”
宝琴也不容情,忙道:“柔情似水,几时流尽六朝春?”
几番下来,只看见湘云与宝琴对抢,联完又互相对着直笑,探春早叫来紫鹃铺纸磨墨,将这些对联写将下来,大家又围上去细细评论一番,皆笑道:“这琴棋书画,今日皆占全了。”
待探春与宝琴一同走后,湘云窝在贵妃椅上,拿起一本棋谱专心在看,不一言。黛玉见她聚精会神的样子,也不想打扰,独自去了后院秋千上坐了一阵,出了一回神,满脑子皆是这府内乱七八糟的琐事。
坐了一回,想了一回,黛玉又起身出了院门,一路慢慢踱步到了沁芳闸。从沁芳桥一带堤上走来,只见柳垂金线,桃吐丹霞,来到沁芳桥畔,又见那碧绿的水池里锦鲤翻飞,斜阳映照下,煞是动人,黛玉沿堤看顽了一回,回头看见那坡上桃花盛开,红雨翩然,不由想起一词,自言自语道:
桃花昨夜,与子同行,偷偷替了绛蜡。粉蕊含羞开半,包藏情话。绯红渐渐老去,不忍闻,水边啼鹧。觅旧盟,燕归来、说得柳丝难舍。
往事都随风谢,似堕楼,红颜不堪狼籍。问那桃花,欲罢为何不罢?杯中满斟孤独,让情怀、瀑布铺泻。却忘了,槛外正疏影落下。
想那古今多少咏桃花之句,却皆无此这样独有韵味。黛玉吟了一遍,低低叹了一声,又转身往那桥上亭中走去。
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林妹妹。”回头一看,见宝玉已朝自己走了过来。
黛玉朝他笑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宝玉道:“心里闷,出来透透气。”
黛玉觉宝玉的神态不如往常,面色不佳,竟有些蔫蔫之态,忙问道:“你可是病了?怎不去请太医来瞧瞧?”
宝玉摇摇头,闷声道:“不必了,太医也治不好。”
黛玉很是诧异,又有担心,便问道:“你竟是怎么了?为何说这话?”
宝玉抬眼看向黛玉,却什么也不说,只看了黛玉许久,直到黛玉被他瞧得有些莫名又有些恼了,说道:“你若有什么话就讲出来,这样欲言又止是何故?”
宝玉重重叹了一声,方开口道:“妹妹,你跟我说实话,那日,你所念的那诗,是说的我么?”
黛玉方知他的心病之源了,原来是因那诗而起。黛玉不答反问道:“你既这样问我,定是明白那诗中之意了,你又何必多此一举来求证?”
宝玉一怔,看着黛玉,却又说不出半字,只对着黛玉怔了半晌。
黛玉见他又是如此,便推了他一下,孰料宝玉一时不防,竟被推了个踉跄。黛玉忙又扶住他,一面道:“不过一诗,你就成这样?平日旁人说的那样多话,也没见你挂在心上半日。”心中又想道:难道这宝玉,已悟了么?
宝玉不再怔,而是叹了一口气,道:“我素日是如何待妹妹,我以为妹妹心里定是明白的,然而直至今日,我才知,我在妹妹心中,竟是那等不堪模样。”
黛玉见他大有悲态,顿觉原来他也并非冥顽不灵之人,只是一诗,竟让他憔悴如此,心中霎时划过一丝不忍,又觉得应该乘胜追击,于是对他说道:“你也莫要有执念,那诗不过是提个醒儿,并无贬低你之意,我也从未觉得你不堪。”
宝玉听了,点了几下头,又摇摇头,道:“这‘草莽’、‘愚顽’、‘偏僻’,不是怒骂?‘乖张’、‘无能’、‘不肖’,不是痛斥么?”
黛玉反问道:“那你觉着你该当何词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