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门外,聆月雪袂飘飞,神思静默。他看了一眼远方的烟霞,回过头来对我道:“时辰不早,我这便走了,你须得照顾好自己,我给你的东西要收好,切莫给了他人,知道么?”
我拉着他的手,低着头看着脚尖,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来抬眸对他笑道:“嗯,我知道。你要快去快回哦!”
他的眸光沉寂又汹涌,映着我硬装出来的笑脸,星芒闪动。
他抬起手来轻触我的脸颊,半晌,靠近来在我的额上轻轻印上一吻,尔后亦对我笑道:“你快点回屋去吧,那些救上来的小鱼可能已经醒了呢!”
“嗯。”
我点了点头,就见他转身离去。
又是那个烟霞下雪白的背影,又是那阵袭向四肢百骸的疼痛,我又倏然惊醒。
摸摸脑门的细汗,捶了捶趴着壶上僵硬了的身子,我从青花白瓷上直起身来,靠了近旁的椅子坐了,心中空空荡荡。
这个梦,自从聆月走后就不断地重复,重复,重复地让我有些心惊。
我很想知道五万年前的离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可是梦境却犹如被截了一半的话本子,再没了后来的情节发展,让我很是抑郁兼揪心。我前几日还日日盼着能在梦里知道后来的情景,现下也不再奢望了。虽然我并不好奇清清的故事,但是在我日益感觉到我自己就是清清的情况下,在我这梦里已经给我讲了一半的清清的故事的情况下,我也免不得想要知道接下来的发展。这就仿佛一个老人家,回忆起过去的峥嵘往事,却在紧要关头忽然忘记了自己当年有没有得到那个奖赏,实是件万分纠结的事儿。我本想去问问夜桑,想来他定是知情的,但是他却已然回了幻海处理水务去了,我便也只得巴望着聆月早些回来为我解惑。
望着偏殿的屋顶,我神思怅然的当头,忽见上头挂了一个人影,生生吓了我一个大跳。
“小丫头!你在想什么呢?”
我摸了摸胸口,嗯,还好,心还稳稳当当在里头盛着。这便看着现出身形来的季影神君道:“我这小丫头在想什么,神君却未必真关心吧?神君在公主处蹭吃蹭喝,竟也舍得下桌了?”
跳下屋顶的季影做到我旁边,摸了杯茶喝,抱怨了几句九旭宫的饭菜太过油腻了,唇角弯着笑,道:“看你这形容,你这小丫头莫不是在思春吧?”
思春,我看过许多话本子,自然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错,我是在思念。”我很郑重其事。
“哼哼,我们太子真是魅力无限。”
他那鼻子里哼出来的几个音符,显然,还处在聆月之事害的堇色下了界继而害得季影没了混吃之地的郁闷事儿上。
季影对堇色是个什么心,对聆月又是个什么心,于我本没什么干系,然而现下我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魔障,总觉得聆月因为这事儿而不受季影待见真真是极为冤枉的,也就不能如往常般淡定,细想一会儿对季影凉凉道:“神君与花神交好,花神下界神君挂念自然很合情理,可是这却不关聆月君什么事儿啊。聆月君并没得花神所偷的净露丹,因忙于麒麟族叛乱甚至根本不知道花境之事,季影神君要将此事归咎于聆月君,岂不是太过荒唐了?”
我这话说得并不太留情面,然而季影却也并未有生气的迹象,反而又笑着点我的脑袋道:“你这小丫头还真是会护着聆月呢。虽说此事与聆月无关,却终究因他而起。啧啧,说来说去,也只怪咱们太子殿下那张脸,太迷惑众神仙了。”
嗯,我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他见我这心有戚戚焉的神情,问道:“你家主子也与你一般思慕聆月君吧?”
我想了一会儿,觉得他这话很是无理。遂正了神色道:“天天来这里是为了探望我,怎会思慕聆月君?再说我也没有思慕聆月君。”
“哦?”他歪着头,放下了杯子,饶有兴味道:“你一个小丫头,云纨怎会为你特特从幻海到这九重天上?而且云纨跟我说,聆月君是为了她修这九旭宫的,他俩在此早已是秦晋之好。”
我有些迷糊,却明确地知道他说的事情是不对的。正欲问他个清楚,却被最后那个词儿吸引了注意力。
秦晋之好?这不是话本中写夫妻的词儿么?
我皱了皱眉,语间颇为急促道:“聆月君与天天不过见的一面,而且是为了问聆月君喜不喜欢泡泡而见的一面,怎么会去修什么秦晋之好?”
我这说的可确然是实话,聆月不喜天天,在九旭宫时拒了几次天天的求见,天天曾经因此事很是苦恼。不过那次替我送茶进去而见了一面聆月的。
季影那厮似乎也懵了几懵,忽而又笑道:“嗯,云纨跟我说你这丫头最喜欢编排故事,虽则你这语气真诚的不行,可是说出的话却漏洞百出,显见得,云纨并未说错。”
我瞪着眼睛正欲说话,却听他续道:“幻海龙王公主宴上,聆月君与云纨公主一见钟情,四海八荒早传遍了。况且九旭宫本是聆月君所建,本不让任何神仙进入,此番却被云纨占了主殿,便也坐实了那些个传言。你这小丫头却如此态度,对你主子可谓不敬,可见云纨还真是宠坏了你。你倒是说说,他俩虽然并未成亲却居于一宫,不是秦晋之好是什么?难道是你与聆月君鹣鲽情深共处九旭不成?哼哼,你这小丫头!”
他又点了点我的脑袋,我觉得我的脑袋已经被他今日这么数次的点点得有些昏然了。然而,我在聆月之事上,是绝不会昏然的,遂又正正嗓子,十分正经道:“我与聆月君的确是共处九旭了许多日子的!聆月君还做了许多菜肴与我,比天天款待你的不知美味多少!”
我这番慷慨激昂义正言辞,他却仍是嬉笑,道:“你这丫头,真该去药君府上看看,思慕聆月思慕成这样,比之堇色是有过之无不及。”
我正想再次向他辩解,我并未思慕聆月,却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福至心灵,想到了前几日里话本中看到的一个段子。
那段子说的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女子与一地位高贵的宰相公子因气候不宜行路而被迫同处一茅草屋中许多日子,尔后两人日久生情,宰相公子向女子表露心迹,而女子却并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后来经过一智慧和尚的点拨知道了自己对宰相公子同样也有着思慕之意,经过一番男女之情与门阀观念的对抗,最终得以与那宰相公子修得正果。
这段子不怎的稀奇精彩,却着实十分符合我此刻的情景,我一贯以为我并不思慕聆月,遂思念聆月思念的理所当然,总以为我即使是思念他也万是与男女之情不同种类的纯洁的思念,就譬如我离开云珊岭后时而会思念一下我家房中那海藻小床。现下被季影这么一点,我便忽然悟了——我思念聆月,这个念想真的如我所想的没一丝邪念么?
我茫然了许久,想到与聆月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脑中纷乱的很,心中迷惘的很,又抬起头来对季影道:“神君何以判定,我是思慕了聆月君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