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跟你说我什么都做得很好?”姜庸坐到毛思飞身侧,毛思飞瑟缩了一下,仍然没有抬起头,他说:“如果我真的什么都做得很好的话,陈……我母亲又怎么会对我不满呢?”
“那是她的要求太苛刻了。”毛思飞说。
“所以可见好与不好,没有一套既定的标准。”姜庸低声问:“你又为什么要认定自己是不好的呢?”
“如果你的别人指的是我的话,我从来不觉得你是麻烦。或者按你的说法,高中的时候应该算是我一直在麻烦你,如果没有你,我不会有现在的一切。”
毛思飞微微地抬起头,姜庸的目光落在他泛红的眼角上,像是一只湿漉漉的小狗,伸手想抚摸他脸上的泪痕,最后却只是轻轻地摩挲了下他的头发,轻声说:“对我来说,你是好的。”
姜庸静静地看着毛思飞,毛思飞目光有些茫然,在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时候,微微地向姜庸的方向倾斜。
“其实这个别人,也、也不是指你……”毛思飞轻轻地吸了吸鼻子,牙齿磨着下唇,脸上露出困顿又迷茫的神情,似乎还在纠结着要如何开口。
姜庸没说话,安静地等着。
“是……”毛思飞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是我妈。”
他神游一般地看着窗外的风雨,眼中的光影交织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最终凝成深而痛的悔恨。
“我之前跟你说过,三年前的时候,她过世了。”
姜庸低低地应了一声。
毛思飞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脆弱,他说:“可她走的那一天,我没有在。”
他的眼角像是凝聚着一片不散的乌云,呜咽着要落下雨水,姜庸垂下目光,手指搓了搓。
一道闪雷忽地落在窗外,姜庸凑上前,滑落的手将毛思飞藏在碎发中的耳朵遮住。
他私心想给毛思飞一个拥抱,却只能借着这道雷声遮掩。
迟来的雷声轰地响起。
苍白的光将漆黑的室内照亮。
像是一道久违的天光。
不知道多长时间过去,屋内又恢复了黑暗,姜庸缓缓地收回手,毛思飞望向他的目光带着一丝错愕的茫然。
他低声说:“我在,你继续说。”
雨声急促,像是回忆中猝不及防的章节,缓缓被揭开。
“我高三那会,我妈检查出乳腺癌。”
漆黑寂静的室内,毛思飞的声音缓缓地响起:“她一开始想瞒着我,去医院检查的时候被我发现了。”
那时候毛思飞已经搬家很长一段时间,而陈蘅也带着姜庸搬走了,他和姜庸彻底失去了联系。
刘月原先在厂里上班,薪水还行但工作强度太大,她身体吃不消,毛思飞劝了好久,她才愿意换了家商店做销售。
她跟毛思飞说,在商店天天站着太没意思了,她还是喜欢在厂里忙活,觉得踏实。
但毛思飞知道,刘月是怕入不敷出,她做完□□切除手术后,定期还要去医院检查,还得吃药,都是很大一笔花销。
十几年辛苦存下的钱在一朝一夕间花了大半,她觉得自己成了一只吸血蚊蝇,在吸食着毛思飞未来生活的血肉。
毛思飞有时候半夜上厕所的时候,会看到刘月躺在床上,手机屏幕还亮着,听到有动静,那点光亮又马上熄了。
“其实一开始我不知道我妈老在愁什么,我觉得钱花了便花了,她可以赚,我也可以。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想着周末去做点什么来补贴家用,本来找到了一家奶茶店,结果被我妈发现了,她抽了我一顿,跟我说我只需要读书就好了。”毛思飞抿了抿唇,目光透露出一丝自嘲,“可惜我读书也读不出什么样子。”
高考分数线出来后,毛思飞的分数不过堪堪过了大专线,他看到分数的时候,茫茫然地转过头,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
他一会想到中考分数线出来的时候,他拉着姜庸帮他算分数对不对,姜庸皱眉瞥了他一眼,一会想到自己的高三,好像很努力地做了很多,又好像浑浑噩噩地什么都没做。
那种家庭遭遇变故,然后立志发愤图强走上成功的剧情与他无关,他忽然意识到他就是个普通人,拿到的也不过是普通人的剧本。
“我妈想让我去复读一年,要我一定得考上一个大学,不然高中毕业能去做什么?”
但毛思飞不想去,复读得花钱,而且一年几乎都被关在复读学校里面。他害怕他妈为了他会不要命地去工作,也害怕他妈会不去医院检查,不去吃药,这事他妈干过,后面被他拉着去的。
毛思飞想直接去打工,刘月不乐意,和他说着说着就大吵了一架。
毛思飞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刘月拿着竹条来硬的,抽了毛思飞一顿。但抽了十几下,毛思飞也没反抗,只是咬着牙倔强地看着他妈,不假兮兮地流眼泪,也不撒娇求饶。
最后刘月自己抽不动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地看着毛思飞,一连问了好几句他到底想怎么样?
毛思飞坐在他妈旁边,他其实也是茫然的,打工只是一个粗略的念头,要去做什么,要怎么找工作,他还没想好,但是他得说点什么来安他妈的心。
于是他笨拙地计划着,可以去家附近的奶茶店做一段时间,或者找一家店,比如蛋糕店影楼什么的做一段时间学徒,又能拿到一点钱,又能学点技术。有了点技术之后,他自己就可以去打工,可选择的工作也会多一些。
他说得语无伦次,刘月听着听着头低了下去,细瘦的脖子垂着,像是枝头熟透了的果实,不堪重负一般地要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