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應道:「姐姐不曾聽聞。」
夜明珠卻道:「人間九州,四海八荒,皆無昧曇花。」
小姑娘睜大了眼睛,又說:「應該是有的。」
她如此執著,縱橫便覺得這小姑娘有得緊。縱橫打道:「嗯?為什麼呀。」
小姑娘咬了咬有些暗紫的唇:「大夫說的。」
原來這個小姑娘乳名喚作小胭脂,年方十一,不曾及笄,故未有名。她的父親姓張,本不是樰寅國都城紫赯人氏,故里乃是處偏遠之州。至於父女二人為何來到都城紫赯,因為小胭脂的父親連攢帶借終於湊夠了幾十兩銀子,便帶著女兒去都城看病。
此時此刻,夜明珠和縱橫坐在小胭脂的草廬中,圓月如盤隱在夜色里,群山縹緲,白巘橫疊。夜明珠的神色還是淡淡的,心中暗暗想,這縱橫姑娘應邀住在這凡人家中,來一趟人間,她倒是興致盎然。
舍中有客,小胭脂頗為歡喜,借著月光編了兩串迎春花做的鐲子,送給她們一人一個。
雖說小胭脂是個未及笄的小孩子,夜明珠生性冷淡,對著小胭脂卻客氣得很:「多謝張姑娘。「猶如對著一個年長女子。
小胭脂剛要說不用謝,卻又是一陣急促的咳嗽。咳嗽到最後沒有了力氣,就只能喘息。
待到小胭脂回房。夜明珠道:「也是可憐。」
縱橫笑了:「要我說,她便早一日去了。到地府那兒選個好帖,下一世投個身子厚實的胎。對了,她是凡人,不知道這些。」
夜明珠托腮,離縱橫近了一些,瀲灩的眸子緩緩流轉:「話說回來,你為何留在這裡。」
縱橫黛眉一挑,藏不住那幾分不羈:「有。我還未曾親近過凡人呢,也不知道他們怎麼過日子,只聽幾個妖僚說,凡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壽命短促,常入輪迴。卻不知是不是真的,總要親眼看看。」
夜明珠望著纏繞著圓月的雲絲,道:「你看便看,緣何要捎上我。」
縱橫隨口道:「哎呀,咱倆都出來了嘛。相逢即是有緣,有緣千里來相會。要是沒有你,我一個妖多無聊。」
夜明珠不再說話。她覺得,這個姑娘油嘴滑舌,但油嘴滑舌得並不讓自己厭煩。
縱橫又說:「你留意了不曾,方才那小姑娘一直不提她的母親,卻不知是何緣故。」
夜明珠反手幻化出幾隻螢火蟲,明明滅滅秉燭游,她道:「興許她母親仙逝了。凡人,總是灰飛煙滅的最容易。」
縱橫用指尖點著那幾隻螢火蟲:「興許吧。」
一直到很晚,夜明珠和縱橫聊了一晌又一晌,張父方歸。他名喚張品,觀容色已過而立之年,頭髮利落地綰著,著一身破舊灰衣,皮色被曬得朱紅,五官端正,觀之和善,只是倦色難掩。他喚道:「胭脂!胭脂!莫忘了吃藥。」
院中卻不見女兒,只坐著兩個風華絕代的女子,一個白衣,一個紅袍,仿佛她們兩個身上的每一處都是精雕細琢而成,未見一絲暇缺。恍若不是俗世煙火中人。
張品心中絕望,並沒有欣賞美人的心思。只道:「敢問兩位姑娘從何處來?」
「爹爹,這兩個漂亮姐姐都是我的客人呀!」小胭脂走出來,手不由自主牽上張品滿是泥塵的衣角。
張品覺得匪夷所思。
四下街坊街鄰都對他父女二人避之不及,如逢蛇蠍。怎麼會有人願意同女兒講話,還為客家中。話說回來,這兩個女子,怎麼看都不像凡人。
夜明珠道:「在下夜明珠,鄰國人氏,遊歷到此,多謝款待。」
縱橫笑道:「在下縱橫,也……也是鄰國人!」
張品覺得這兩個女子不對勁,只恐節外生枝,多生變故,對女兒不利。便不願留下二人。便道寒舍粗陋,不敢留客,還請二位姑娘尋處正經地方安歇。小胭脂一聽,便急了,好不容易有兩個人願意與她說話,怎麼能走,便一直勸說父親。
夜明珠正想拎著沒皮沒臉的縱橫告辭,卻聽小胭脂道:「這兩個姐姐,知道昧曇花的下落!」
張品一下子震驚了,臉上的表情,由戒備變成驚喜。
縱橫:「那個……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啊。」
夜明珠暗道,這個場卻怎麼收。一轉眼,便瞧見小胭脂拼命給她倆眨眼,睫毛長長的。
張品說的每一個字都帶著顫意:「求……求二位姑娘……不吝賜教!」說著拱了拱手,又覺得不夠,還要給縱橫和夜明珠行大禮。
縱橫利落道:「別跪,哎哎哎,千萬別!跪了我就不說了。先留我倆一夜,有什麼事兒,明兒說。」
張品看了看柴門,仿佛是怕她倆跑了,方才還怕她倆不跑。所以說,世事如棋局局。他激動道:「姑娘請進!只是寒捨實在……實在只有兩張榻。」
縱橫笑了笑:「我倆睡院子便好。」
這一夜,兩個凡人,兩個妖精,皆各懷心事。
小胭脂喜的是她終於有了兩個朋友,終於有人願意與她說話,還收下了兩個迎春花鐲子。
張品憂的是,這兩個女子來路不明,恐怕是神女仙姝。又想到昧曇花三個字,心中如熬油般沸騰。他隱隱覺得,女兒興許有救了。
縱橫想的是,來了人間,什麼都是有的,那小姑娘也討喜的很。這一趟不虛此行,倒要弄明白其中關竅所在。這對父女要昧曇花作甚?小胭脂又害了什麼病?她想,實在不行,明兒隨便給他們變出朵曇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