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真的有人给孤下毒。”皇帝捏紧了拳。
可他说罢这句,似乎又陷入恍惚,就连声音也弱下去不少:“可是……孤也派人调查过,从饮食到用具,都没问题。宫里的御医,宫外的民医,把过孤的脉象也全都表示没有问题。若不是孤上过战场,知道自己的身体,真要以为和那些御医大臣们所说的一样,不过是太累了,才会觉得身体一年不如一年。”
陆无还默然沉思,既无明显下毒迹象,又未能诊断出别的病因,那要么是这毒下得十分隐蔽,要么接触到皇帝的人几乎全都被买通。
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查明的事情。
片刻后,陆无还微抬起下巴,言辞笃定且果断:“既然如此,不如这几日贫道都陪在陛下身边,以便察觉日常有何不妥。”
皇帝眼前一亮,他其实早就在等陆无还这句话,毕竟他身边最可靠的心腹如今只剩潜光一人,但以浅光的身份与立场,根本难以介入事件真相。
“那就劳烦道长了,是否需要孤给道长安排个身份?”皇帝忙道。
“不必麻烦。”陆无还摇头起身,将随身携带的昭渊奉到皇帝面前,“贫道此来只为赠剑,陛下仁厚,准允贫道在宫中留宿几日,贫道感激不尽。”
“哈哈哈。”皇帝开怀而笑,“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说罢,便唤来小奴收拾住处去了。
说来也怪,陆无还随在皇帝身边两日,还真的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衣食住行均很稳妥,焚的香薰非常干净,就连饭菜茶饮也都是陆无还陪同一起用,根本没发现任何下毒的痕迹。
只不过,这两天皇帝的脸色明显好了很多,难道是有心人害怕陆无还发现其中猫腻,暂时收了手?
第三日清晨,朝堂上,刑部侍郎正有事起奏。
“启禀陛下,留王仙庙王丞相一案,王丞相被庙中柳树缠身,尸体嵌入树干内,实不像常人所为,经刑部调查判断,此案应为树妖作祟,已派人将柳树连根挖出焚毁。”刑部侍郎禀道。
“查不到凶手,便要推到妖怪身上。”皇帝干笑一声,“荒谬,刑部就是这么办案的?”
刑部侍郎连忙跪下来:“陛下明查,实在是毫无任何人为迹象,种种线索怪诞诡异,石象流泪,柳树吃人,头颅高悬,而周遭既无打斗痕迹,也无脚印,除了妖怪,没人能做到啊!”
“荒唐,即便是妖,也要把妖抓出来……”皇帝厉声道,左手狠狠拍了几下桌案,没想一股火气窜上来,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本想强撑着精神想要再说一句,可一旁的崔太尉瞧见时机,利索插了话。
“陛下,无论是歹人所为还是妖兽作祟,紧要之事当是尽快开放留王仙庙,留王仙庙不仅关系到百姓民生,且此案闹得全城沸沸扬扬,再封下去,怕是人心惶惶啊。”
皇帝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容孤想想。”
“陛下,此事不可拖得太久。”崔太尉仍不依不饶,哪怕皇帝明显已经黑了脸。
“你是在逼迫孤?”
“微臣不敢。”崔太尉急忙弓下腰来,翻着双眼偷偷打量着皇帝的表情,“既然开庙一事暂不能决,那丞相之位……也不能久悬不定。”
他顿了一顿:“臣这里有一份举荐名册,望陛下过目。”
“孤累了,此事容后再议,诸卿退朝吧。”皇帝闭上眼睛,疲累地依靠在皇座上,眼下的乌青浓得吓人。
这时一直站在最后的那个老道突然向前走了两步,看起来他也有事要奏,不过被崔太尉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瞄了一眼四周,暂且退下。
皇帝的话还是要听的,众臣纷纷行礼告退。
朝外,那老道等到崔太尉,与他并行离开。
等刑部侍郎与崔太尉拜别后,崔太尉见四下无人,才转身与那老道士搭话:“道长刚刚是想说什么?”
那老道士梗了梗脖子:“听说之前在宫外碰见的那个瞎眼道士,如今被陛下留在了宫中?”
崔太尉点点头:“确有此事。”
老道士花白的眉毛皱成一团:“那人并不简单,留在皇帝身边绝不会是单纯的赠剑,我只担心他早已看出了什么。”
崔太尉无奈干笑一声:“陛下亲自留他在此,又以贵宾之礼相待,如何只言片语就能赶走他?暂且任他去查,纵然厉害,又能厉害得过那位大人?”
“可……”老道士面色仍有为难。
“你我就只管放宽心。”崔太尉尽管也隐隐不安,事到如今也只能安慰自己道,“他就是个普通道士罢了,他若真有本事,早看出问题来了。如今就连御医也都说陛下无病,他又能如何?”
“太尉说的是。”老道士附言,“我那日虽观他身周灵气清纯,如今看来,应是昭渊剑散发,他不过是肉体凡胎罢了。”
崔太尉从胸中舒出口气,话语间添了几分严肃:“我们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无需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你只管完成你的任务,不要拖了后腿。”
“这你尽管放心,我自有安排。”老道士眯起眼睛,一道精光在他眼底一闪而过,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崔太尉站在原地,回头朝大殿的方向看了一眼,嘴角泛出一抹冷笑,他目光炯然,仿佛正看自己的囊中之物一般。
承华殿内,皇帝收起朝堂上的疲惫,半卧在床榻上,由陆无还帮忙搭脉。
潜光不等陆无还收手,便心急地问他道:“道长,陛下他怎么样了?”
陆无还摇摇头:“虽然这几日精神好一些,但体内的阴毒并没有消褪。”
陆无还这两日试过替皇帝祛除体内阴毒,但无论他下多少功夫,那团阴毒都仿佛一个无底深渊一般,将他渡给的灵气全数吞噬干净,毫无任何作用。
而且皇帝并没有完全信任他,才会在这几日他试图谈论更深要的话题时被皇帝借由其他巧妙避开。
“陛下,事到如今,您还要对贫道有所防备吗?”
陆无还抬起头,表情无比认真,似乎那条素绢之下的一双眼此刻正望着皇帝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