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英跟孟夢之前選了兩個備選導演,用來應付這種不時之需。她們趕緊聯繫備選者,不料一位正在隔離,另一個則說手頭有活兒,如果要接的話,只能臨時加價。
關朝聞緊張,看著眼前兩人:「怎麼辦?」
俞英說:我又沒有藝術追求。改就是。
颱風天逼近,他們剩下的時間不多。俞英裹在床單里,對著電腦,蓬頭垢面地加班趕進度。將腳本寫完發到群里時,已是早上五點。她留下一句「你們跟導演談,我補覺」,就鑽進被窩。
次日,關朝聞她們將腳本拿給金導,金導那邊算是通過。關朝聞謝天謝地,趕緊拉大隊去拍攝。
誰知道是太久沒通宵,還是因為喝酒後吹了海風,俞英發起燒來,在酒店躺了三天。這三天裡,孟夢跟關朝聞盯著拍攝進度,廣東太陽毒辣,兩人一天比一天黑。眼圈下也掛著黑圈。但拍攝進度一點不爭氣,颱風即將正面襲來,南沙的景區都悉數關閉了,片子卻還有過半沒拍。
關朝聞跟金導說軟話,他不聽,孟夢忍不住跟他起了衝突,他更直接撂挑子消失。關朝聞急得哭出來,編導好不容易逮到有人崩潰流淚,趕緊讓攝影師反覆拍,懟臉拍。
孟夢看不過眼,大喊著「能不能別拍了」。攝影大哥像聽不到似的,將她發飆的鏡頭也收進去。
孟夢摟過關朝聞肩膀,讓一起進洗手間。進去沒多久,外面開始狂風暴雨。
颱風襲來了。
這下可好,項目不停也得停。
關朝聞的心反倒定了下來。這幾天她們回來得晚,都沒去看過俞英,只是跟她通視頻,確認她沒事。今早俞英說她已經退了燒,只是還感冒,她們說過,如果早回來就看看她。
關朝聞擦乾眼淚,跟孟夢一塊兒去俞英房間,敲半天門都沒人應。打手機,沒人聽。打房間電話,只聽鈴聲響一遍又一遍,沒人聽。
她們急了,一回頭,見到佟山站在跟前。
————
人家說,老人家才會回憶往事。俞英是沒想到,自己躺在病床上,腦子轉不動,沒精力去想過去,那過去倒主動鑽到她腦袋來了。腦袋燒得迷糊,房間裡的天花板、桌子、小沙發、落地燈,都在昏沉中往後退去,有這麼一張臉,往前推,又逐漸清晰起來。
那是少年佟山的臉。
那一日,屋外,少年佟山喊住少女俞英。
佟山說:「你等一下。
接著,他飛快奔回屋裡,再出來時,手上拿著病歷。他將病歷遞給俞英。
「我外婆生病了。她瞞著我去看病。前兩天,我在家裡翻出來她病歷才知道。問她她不說,上面的字我也很多看不懂。」他說,「他們說你成績很好。你幫我看看。」
俞英臉上沒有情緒,隨手翻了翻那本病歷,交回給佟山。「醫生寫的我也不懂。」
佟山眼神發狠,語氣帶些不耐煩:「你怎麼會不懂?這上面不是英文嗎?」
「那些專業術語、英文縮寫,我一個中學生,沒學過醫,是不會懂的。」
佟山低頭,再抬起頭時,眼裡的亮光已經消失。「我以為你們讀過書的人,什麼都懂。」
俞英幾乎失笑,但再看佟山那神態,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怎麼會軟了那麼一下,居然鬼使神差說出「我幫你問問」這樣的話。後來,當她在學校附近文印店複印病歷時,心想,自己在幹嘛,她時間可是很寶貴的。
同學陳琪媽媽做醫生,看過病歷後,給她寫了個條子。陳琪遞給她,說讓她可以找這個醫生,專門治肝病。
「肝病?」
「肝部有陰影,懷疑是腫瘤。還需要做進一步檢查。」陳琪嚼著口香糖,吹出一個泡泡,好奇地問,「你說是你家親戚?」泡泡破了,陳琪繼續嚼著,毫無壓力的模樣。她爸媽都收入不菲,很疼她,家裡從不打罵。那是俞英所不熟悉的世界。
「算是。」
那天晚自習後,俞英走出學校,遠遠就看見佟山在校門外站著等。他其實也只是十七歲,但高而瘦削,眼神凌厲,身上沒有半分學生氣。出門的女學生都好奇地看著他,竊竊私語。俞英不想被同學看到兩人一起,故意磨磨蹭蹭,在學校里翻書包,收拾桌子,待其他人都走了,她才出門。
佟山邁步上前,站到她身旁。
俞英低頭往前走,他也跟她並肩。俞英低聲跟他轉述陳琪媽媽的話,又遞給他那張條子。佟山接過來,手指觸到了她的。他的手很冰,手上纏著繃帶。
她不知道該問什麼好,是他外婆,還是這繃帶。她看他一眼,見他捏緊拳頭,路燈映照下,她看到他的繃帶往外滲血。
「別捏了。」她說。
他似乎並無意識,沒有覺得痛。
她抬高聲音,重複:「別捏了。你在流血。」
見他沒有反應,她說:「回去洗個澡,帶上這張條子,去找這個醫生。介紹人的名字在上面。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靜了靜,她說,「如果我是你,我會開始振作。因為真正的考驗在後頭。」
佟山久久才回過神來,像慢了一個拍子的機械人:「考驗?」
「一趟趟地跑醫院,陪護病人。最重要的,是想想治病的錢從哪裡來。」她不認為,佟山的舅舅會掏這錢。
那一天,俞英覺得會是自己最後一次見到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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