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半丈,动静又变了,呼吸如潮涌,混着唇。舌的交。融,热烈地向她耳根子拍过来,里头还隐隐夹带着芸娘的哼声。
芸娘比巧兰温柔许多,素日说话也是低声细语的,想不到连哼声都婉媚如夜莺。那调子软得不成样子,轻轻地吐出个“疼”字。
是哪里疼?又是疼什么?
月贞难敌好奇,偷么向后瞥一眼。芦苇杆的罅隙里,月光撒在缁宣的背脊上,清晰地照亮他漂亮的背肌,像一张弓,张弛有力。
他把芸娘罩在身下,像是在折磨她,说不清,也许是在爱她。月贞很难从芸娘的声音里辨别出痛苦或快乐。
或者两者都有吧?她嫂嫂讲过“疼是会疼一点
的”。像是有鞭子抽在她身上,她心里一抖,忙转回眼。
可耳朵是关不掉的,他们的呼吸,细语,统统蚂蚁似的往她耳蜗里钻。酥酥麻麻的,直钻进心里,胃里,腹里,再从别的地方,热热地流出来。
她感到一阵羞。耻,以及烦闷。
隔了好久,那二人才窸窸窣窣地穿好衣裳走了。月贞才敢站起来,然而腿一软,险些站不住。不知是不是蹲得久了的缘故。
不过她总算明白了男女间是怎么回事,是心惊肉跳,六魂无主,是抑低的疯狂的欢呼。这不就同他对了疾的感觉是一样的么?
那是一种灵魂锁在眼里,拼了命想要挣脱出来的渴望。或许张牙舞爪,或许不够雅观,但在凄冷的月光与清冽的河水前,它荒唐而滚烫地抵抗着生命漫长的沉闷与孤独。
可是她忽略了,这里头,也有痛楚。
她整拂衣裙,提着熄灭的灯笼,豁然开朗地往回走。
街上散了戏,人际稀疏,那些阖上的门板里,仍然能听见些笑语。月贞在黑漆漆的戏台子下头遍寻珠嫂子等人无果,正要独身回老宅里去,却恍然在那口公井前见着几个火星。
今夜真是巧了,到处是昏暝的火星。悄步过去,井前正是了疾。他闭眼合十,口里念念有词。井前插着香,火星子明明灭灭地闪烁着,像一对幽昧的不甘的眼睛。
月贞怀着好奇走到他身边,向黑魆魆的井口欠身一望,“你在替
这井里死的那位姨娘念经?”
了疾忽然睁开眼,目光定在她面上片刻,才落到她提的灯笼上,“大嫂,你怎的还没回家去?也不点灯。”
月贞想起河滩上的所见所闻,暗里红透了脸,“给风吹灭了。你认得她?”
“谁?”
她把嘴朝井口努一下,“她呀,死的那个姨娘。”
“噢,我父亲的小妾,我怎么会不认得。”了疾弯下腰,把香一一掐灭了。
两股浓烟窜上来,在月光里白得格外缥缈鬼魅。月贞心里提起从前的疑惑,也是为缠着他多说些话,“巧大奶奶说,她是与人私通怕给二老爷知道了罚她,自己投井死的。是么?”
话音甫落,她不认同地笑了笑,“真是傻,还没罚她呢,她就急着去死了。况且就是罚她,也不一定就是要打死她啊,吓得这样……”
了疾摸出火折子将她的灯笼接来点亮,引着她往回走,“有时候,所见者犹不可信,何况所听?”
果然是有些隐情在里头的,不过与月贞不相干。她此刻心里记挂的,是因为替她打灯笼的关系,他的胳膊总无意地摩挲她的肩臂。
他穿着黑莨纱袍,她也穿着纱衣,两种衣料擦在一处,似乎在沙沙作响。很细很细的,麻麻的声音,总叫月贞不由得联想起方才河滩上风吹芦苇的响声。
她忍不住睐眼偷瞝他,从他滚动的喉结到他坚实的背。他与缁宣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想必连背肌也
是有几分像的,不过他的手臂一定要比缁宣有力。
为什么这样笃定?她私自想,因为得拥抱她。她虽然瘦,却不似芸娘荏弱。
刚好了疾的目光转过来,她慌张一下,赶忙问,“那她到底为什么要寻死?”
了疾仰首望一眼天上,月亮惨淡的浮白,像是过去的陈迹。细风萦巷,是十几年前的冤魂在泣说她的冤屈。
那时候他给人捂住了嘴,不能替她喊出来,这会忽然想对月贞说一说,同时也怀着一种警醒她的目的。
他说:“她不是寻死,是给人逼死的。”
月贞蓦地打个冷颤,“给谁逼死的?”
“我娘。”
月贞大吓,“霜太太?她做什么逼死她?”
问完她就明白了。还能为什么?一妻一妾,还能争些什么?二老爷在京娶小,再轰轰烈烈,没回来见过族中长辈与正头奶奶,都算不得一家人。能回乡来就是一件荣耀的事。那位姨娘的荣耀,想必是推倒了霜太太的醋罐子。
只是看不出霜太太竟是这样歹毒的人,月贞一向认为霜太太浑身的怨气里透着股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