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自己換下來的貼身內褲順手洗乾淨,拿到窗邊,和許清荎晾衣杆上的一條內褲並排擺到一起。又不滿意似的,挪了挪,非得邊緣碰到才罷休。隨即,不受控制地紅了耳尖,唾棄自己的不害臊和幼稚。十八歲做過的事,居然現在還會做,真是白過了這麼些年。
是啊,八年了,一晃而過,真的白過了。曾經以為一輩子邁不過去的坎,那種被拋棄被背叛的恥辱,在一腔熱血的年紀,眼裡容不得半點沙子。可世事變幻並不如他預料的那樣,自認為無法原諒的記恨在歲月流逝中漸趨模糊,而大言不慚信誓旦旦以為可以輕易放下的心動與牽掛,卻藕斷絲連歷久彌,乍然重逢,則身不由己,欲罷不能。
這一刻,在靜謐的黎明之初,在這間陌生的公寓裡,在距離許清荎咫尺的距離,6野無比清晰地看清楚了自己的內心——他從未放下過這個人。他早該看清楚的,為什麼是卡著八年這個時間點回來,為什麼當年用過的手機一直保存著,為什麼私人電話卡的通訊記錄他會不斷刪除,只讓那八個鮮紅的未接來電始終保持在最上邊……過往,他會給自己找到很多自欺欺人的理由。
6野把自己換下來的外衣塞入洗衣機,明天早上助理會給他送的過來。他單穿著一條內褲,走進臥室。雖然人家睡得正熟,但他掃了眼自己的打扮,仍有一種青澀的尷尬如影隨形。即便當年做過最親密的事情,然而今非昔比,他們如今稱作熟悉的陌生人也不為過,自己連別有所圖的靠近也還要靠扯謊的藉口。就這樣躺上去,他做不到。
6野打開許清荎的衣櫃,從他適才取睡衣的地方又拿出來一套家居服,兩人衣服尺寸大概差一到兩個碼,褲子不費勁地能夠套上,就是短了半寸,繁瑣緊繃的上衣就免了。
拾掇得差不多了,他才從床鋪另一側輕手輕腳地坐了上去。
6野斜倚著床頭,拿自己的手機給陳果發了條簡訊,「許清荎明天請假,有急事聯繫我。」
至於陳果兩個小時之後起床,看到這條簡訊將有多麼的瞠目結舌靈魂出竅,則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第29章
6野躡手躡腳地上床,無限靠近許清荎,卻沒有觸碰到。窗簾被他拉得嚴絲合縫,他按照許清荎的習慣,臥室房門虛掩。只能透過門縫捎進來的一點點光亮,來描摹對方的眉眼。
他終於可以再次肆無忌憚地貪婪地盯著這個人看,在時隔八年之後。6野以為他會很激動很感慨,實際上最開始也有一些,但更多的是一種仿佛填補了內心空洞的滿足與慶幸。
許清荎睡姿很乖,一直平躺著,雙手放在身體兩側。呼吸清淺平穩,眉頭微微蹙著。
睡著之後的他,比醒來時更趨像於當年。漫長的歲月和坎坷的經歷並沒有在他的臉上留下什麼明顯的痕跡,皮膚細膩,睫毛分明,容貌依然瑰麗得令人心動。只是,6野心底非常清楚,一切都不同了。白日裡清醒狀態下的許清荎,目光是他所不熟悉的。那一對曾經讓人望之動心,恨不得沉溺其中的澄澈眼眸里,如今摻雜了太多他看不懂的蒼涼與頹喪。十八歲的許清荎,無論境況多難,身上總蓄滿著迎難而上的執著勁頭。可現在,在能夠掌控自己生活的二十七歲,他卻似乎反而對命運妥協了。
6野收回目光,身體倚向床頭,長久漂泊動盪的心終於落回實處,那些他始終沒有勇氣細細回想的過往如走馬燈一般,紛至沓來。
其實,一切是有預兆的,只是彼時他過於年少愚鈍,被乍然歡喜蒙了眼亂了心。滿心滿眼都是對兩個人約定的未來的希冀,忽略了太多細節。
現在完整回溯,最初的端倪大概出現於高三下學期剛開學不久,許清荎的外公秦家老爺子去世。當時,許清荎請了三天假去參加葬禮。6野想要私下陪他去,卻也知道被人看見了不合適。那之後,許清荎的情緒低落了一段時間,是那種既傷心,又有些茫然憂慮的狀態。6野買了台自行車,每天早上去小區外面等他,一起騎車上學。彼時,他以為只是許清荎與老人感情深厚,才難以走出喪親之痛。可眼下再全盤追溯起來,大約就是從那個節點開始,意外一樁接著一樁。
先是許清荎以模擬考試來臨為由,減少與他的接觸。當初,許清荎爭取保送Top1大學醫學院的目標堅定,可能性非常大,這次模擬考試的成績基本就可以確定結果,所以6野絲毫沒有懷疑。過了大約一個多月的時間,他才偶然得知,雖然考試成績很理想,但其實那一段時間許清荎經常請假,有人看見他很多次被一群人堵在校門口帶走。還有一個比他小一點的少年,來學校把他叫走過好幾回。
他急火攻心,跑去質問。許清荎卻輕描淡寫地告訴他,那是他剛剛從國外回來的弟弟和他的朋友。他保送的名額差不多要定了,所以才會去幫這些富二代們補習,提前攢大學的生活費。
6野被他幾句話糊弄過去,雖然心裡仍舊有懷疑,但是也沒法干涉太多。他曾經提過,讓許清荎不要擔心錢的事,被嚴詞拒絕了。這人有多倔強多要強,他越了解越心疼,也越發尊重。接下來幾周,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安撫他,許清荎倒是沒有再拒絕見面,但他很忙,6野高二學業壓力也很重,真正在一起相處的時間屈指可數。平日裡,每天更多的是靠發信息和偶爾打電話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