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假期,学校留了半天时间给学生收拾东西回家,但显然它对学子们的思家之切了解的不够深刻,几乎不到两个小时,热闹一堂的宿舍就已人去楼空。
路炀背着包刚走出寝室,迎面就不巧撞见前来巡查情况的班主任。
“这么晚还没走,你家长还没过来接你?”班主任低头看了看他空荡荡的脚边:“怎么就背个包,不带衣服吗?”
路炀略过前面那个问题,往上颠了颠包:“带了。”
男孩子行李简单不是什么稀奇事,班主任没再问,而是话锋一转:“这两天考试怎么样?有没有不会的?”
“还行,”路炀活像个锯嘴河蚌,戳一下才恹恹地应一句,“不难。”
班主任:“……”
路炀耐着性子又问:“我能走了么?”
班主任不置可否,而是风马牛不相及地突然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
路炀:“十八。”
“十八岁,”
班主任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花一样的年纪,多好,人这辈子就一个十八岁,你要好好珍惜,也可以适当活泼一点。老师知道你成绩好,爱学习,但人生在世,象牙塔的教育只占据我们人生中很短暂的一部分;如何去观察、体验生活,享受每个年龄段独一无二的不同,感受自我,挖掘内心,去寻找活着本身的意义,这也是我们所有人在毕生学习的东西。”
“老师希望你不要压抑自我,每天都这么沉闷,心里有事可以宣泄,也可以找我或者父母同学一起商量,不然时间长了,容易憋坏身体的,”
班主任顿了顿,旋即抬臂拍了拍路炀的后背,表情和语气堪称慈爱,语重心长道:
“你才十八岁,哪怕是叛逆一点也没关系。”
一个小时后。
压抑沉闷不叛逆的路炀挎着包,在一处偏僻的郊外下了车。
临近傍晚,正值下班高峰期,大街上人流如织,车马不绝,卷门大开的商铺放着横跨八国语言的流行乐,各类堪称精神污染的促销播报不绝于耳。
沿途擦肩而过的学生身着各式校服,大都相差无几,应中那身蓝白交织的校服一踏入人海,便迅速淹没其中。
路炀脚步不停地拐进一条街口,没有高楼大厦遮挡,落日余晖顷刻洒落。
九月的最后一刻,太阳依然出奇滚热。路炀像是再也遭不住,终于拉下了外套拉链,露出穿在里头的黑T。
他脱下书包用小臂挎住,将校服随意扎在腰上,长袖刚拉紧,迎面巷口陡然奔出小孩,咣的一声撞向路炀,书包登时应声而落。
“对不起……”小孩退后两步,下意识说道。
路炀弯腰捡起书包,屈指在小孩脑门上轻轻一弹:“看路。”
小孩倏地捂住脑门,转头再望,少年的身影已然拐进了他来时的路。
巷子越往里越杂乱无章,街头衣冠楚楚的人群逐渐被洗至发黄的旧T与人字拖所替代,阴影仿佛一道无形边界线,不由分说地将世界划分为两半。
在夕阳照不进的角落里,路炀突然举手摘下眼镜。
他仿佛丝毫不在意镜片会受到磨损,眼不眨地丢进书包,旋即略略低头,五指插入额发随意朝后一捋,饱满光滑的额头与精致到无可挑剔的眉眼五官,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显现于闷燥的空气中——
他确实长得太好看了,睫毛漆黑浓密如鸦羽,略略上挑的眼尾前横过一道极深的双眼皮,偏偏薄唇嘴角天生微微向下,半垂眼皮下的无机质漆黑瞳孔一如既往的冰冷。
但可能是环境缘故,也可能是终于没了厚重镜片的遮挡,眼底那点在学校时,总被藏着掖着的东西于此刻终于井喷而出。
那层坚不可破、名为不易近人的铜墙铁壁也在这一刻一同卸了劲,转化为少年人独有的张扬与冷淡。
周遭擦肩而过的几位小姑娘几乎是眼角瞥见的瞬间,纷纷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失了魂般不受控地偏头看去。
然而路炀对此视若无睹,眼皮也不抬一下地伸臂入包,少顷掏出一顶黑色鸭舌帽,就着额发捋上头顶的姿势熟稔戴上。
帽檐被重重下压时,那双漂亮秀丽让人挪不开视线的眉眼,又一次被深色阴影笼罩。
等小姑娘们终于回过神,想掏出手机拍照时,路炀已然扬长而去好长一段。
巷口往里愈发幽静。
路炀蜿蜒曲折地走了好半晌,才终于在一家店前停下脚步。
他压低帽檐,推开被涂得五颜六色的大门,一手伸入兜中摸出一枚银色耳扣,动作熟稔地往左耳耳骨上一夹,长驱直入走至前台。
只见他屈指敲了敲堪称五彩斑斓的木桌,已过变声期的声音冷而喑哑:
“——你好,取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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