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曼到底是宋仰的母亲,母亲的话对于一个孩子而言,份量是难以想象的。
母亲仅用一句话就在孩子心里种下了一颗恐惧的种子,可孩子却需要用一生的时间去治愈,去拔除。
那天晚上开始,宋仰就进了死胡同,他不再动电脑,考虑换专业,准备放弃当下所有的计划和安排,去走一条与宋至远的曾经完全相反的道路。
他唯独没有放弃许澄阳。
可是林曼对他说。“你不要谈恋爱,假如真的有那么一天,爱情只会让你更痛苦。”
宋仰说。“我不怕痛苦。”
可是林曼又对他说。“你不怕自己痛苦,也不怕小澄痛苦吗?”
宋仰就连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从他三四岁能记得事的时候开始,家里就常年压抑,他看着宋至远发疯长大,亲眼目睹过宋至远犯病时是怎么对待林曼的,也亲自经历过被掐着脖子险些丧命的危险时刻,他见证了家庭的破碎,看过了所有人的痛苦、崩溃和挣扎。
他舍得让许澄阳跟着他去过那样的日子吗?
许澄阳是他从小就仰望的人,是他想放在心尖上、愿意付诸生命去爱的人,谁舍得他都不可能舍得,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都不可能会让那些事情发生。
所以,他开始痛苦。
宋仰并不是一个寡断的人,只要是他认为正确的事,无论什么,他都可以干脆利索的做决定。
除了放弃许澄阳。
许澄阳对他来说太特殊了,放弃无异于拿刀子直接剜走他的心,何况他也清楚的知道,那会对许澄阳造成怎样的伤害。
可是不放弃,他也舍不得,万一将来有一天他疯了,许澄阳跟着他只有受苦,过担惊受怕永远阴霾密布的一生。
导致宋仰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似乎无论他做什么样的选择都不正确。
所以他才变得越来越焦虑,他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开始在好不容易才睡着的深夜被噩梦惊醒,开始时刻关注自己的言行举止有没有异常…
然后过度的敏感和紧张,导致他开始发现,自己的精神似乎确实有些不太正常了。
那个深夜,他梦见自己彻底变成了第二个宋至远,梦见自己面目狰狞,歇斯底里,疯狂的打砸着家里的东西,许澄阳过来阻止他,他完全不由自主,抓起一把椅子就砸了过去…
当他被惊醒,睁开眼睛看到许澄阳嘴角渗出的血渍,他以为自己彻底疯了,当场崩溃。
他无法接受自己居然动手打伤许澄阳的事,所以把自己关起来,情绪崩溃的那一刻,别说分手,他甚至产生了某些更偏激的念头。
他原本是打算就这样分开,什么都不解释的,他不想让许澄阳知道这些,可是许澄阳对他说自己很伤心。
林聪骂他的那两次,让他清醒了一些,许澄阳的眼泪也浸化了他的固执,促使他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决定向许澄阳坦白。
宋仰很少允许自己哭出来,此刻他抓着许澄阳,就像抓着自己活下去的唯一救命稻草,泪水不受控制,扑簌扑簌的往下掉。
他的基因检测和染色体筛查都没有什么异常,但精神类疾病的遗传本就有随机性,检测没有异常并不代表今后就没有可能再得病。
他太怕了,哭着问许澄阳。“澄哥,我怎么办啊?”
许澄阳没有直接回答他。
恍然明白过来小孩是经历了一场怎样恶劣的心理摧残,许澄阳当时心疼的都快要碎掉了,他不知道这种情况要怎么安慰,而且也不认为言语上的安慰在这种时候能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他的回答,是当天晚上就订了两张连夜飞回首都的机票。
落地之后打车到达林曼的公寓时,天刚好亮起,林曼还没有去上班。
许澄阳也没有任何的客套寒暄,拽着宋仰进屋之后,开门见山。“林阿姨,关于我和宋仰的事,我想跟您谈谈。”
对于他的突然出现,林曼显得有些意外,看了看他身后垂着脑袋的宋仰,回沙发上坐下了。
许澄阳没有去坐下来,就牵着宋仰的手站在客厅里说话。“首先跟您解释一下,我和宋仰正式确定恋爱关系,是他满十八岁之后,他作为一个成年人,选择跟我在一起,这是他的自由,您没有权利干涉。”
“我没有权利?”林曼笑了一声。“我是他妈。”
“原来您也知道自己是他妈。”
许澄阳说。“可是我认为,天底下没有一个亲妈,能对自己的儿子说得出‘你会遗传你爸的精神疾病’这种的话。”
林曼笑容一滞。“这是客观事实。”
“这不是!”
许澄阳说。“这只是你的主观臆断,宋叔叔的病因是脑部结构异常,神经发育缺陷,都属于器质性病变,不是基因序列问题,不存在遗传可能。”
“你错了。”林曼说。“神经发育缺陷本身就是遗传病。”
“但是宋仰没有。”许澄阳说。“宋仰去年做过成年体检,脑部ct造影正常,神经系统检测全部达标,他没有任何缺陷。”
林曼没再回应,冷淡的笑了一声。
许澄阳继续。“第二点,我想提醒您,您作为他的法定监护人,对他所有形式上的义务和权利,全部都在去年他满十八岁的那天起正式结束了,以后他的一切都是我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