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一程,锣鼓声传来,很是热闹,应该是兖州的官吏出城迎接曹操。
荀彧肯定不会搞这一套,陈宫也不屑如此讨好主公,应该是万潜弄出来的阵仗。
兖州牧幕府之中,以治中从事万潜的年纪最大,这老爷子圆滑、世故,最喜欢揣摩曹操的心思,这种欢迎仪式,虽然未必是曹操欣赏的形式,但既没有铺张浪费,也没有扰民,办得很漂亮。
曹操征战归来,受到热烈欢迎,应该也很欢喜。
郭嘉打起精神,坐正身子,整理衣冠。他不在意形象,然而作为一个男人,病歪歪地躺着面对一众同僚,这种近似于示弱乞怜的行为,他才不愿意做呢。
由万潜带头,一群人簇拥着曹操,敲锣打鼓地入城。曹昂原本想留下,然而曹操逢人就介绍长子,他无法脱身。
剩下的人以荀彧为,三三两两站着说话。
郭嘉还没来得及下车,就有人问起他。
荀彧:“奉孝呢?”
陈宫:“奉孝呢?”
都是一样的话,都是在问戏璕,语气却完全不同。一个柔和自然,另一个略微不满。
戏璕用下颌一指曹操的马车,“他身体不适,又一路颠簸,才喝过药,可能刚睡着。”
荀彧看向马车:奉孝到现在都没出现,莫不是……
陈宫瞪着马车:这浪子好生无礼!兖州士族之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齐齐出迎,主公都不摆架子,他居然连车都不下?就算是身体不适,也不该这样娇纵。
一阵芬芳清雅、让人通体舒泰的香风轻轻拂过人群,那些正在交谈的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众人纷纷驻足,目送荀彧那颀长优雅的身影快步走向马车,听着他的玉佩和剑鞘富有节奏地轻轻碰撞,出清越曼妙的声音,一时都忘了说话。
如果非要选出一个让众人都心服口服的兖州官吏,不是曹操,而是荀彧。这位比冰更清,比玉更洁的荀文若,像天上的明月光一样,恬淡平和地照耀在每个人心间。
然而,皎皎明月光很快被一道从车厢里钻出来的人影搅乱。
郭嘉摇摇晃晃地立在车辕上,看见荀彧,直接从马车上跳下来,拽着荀彧一起踉跄前行两步,还踩掉了他左脚上的翘头丝履(一种丝织品制作的鞋子,通常比较华贵)。
戏璕:“……”
陈宫眼皮抽搐,扭过头去,不忍直视。
郭嘉讪讪地俯下身,将荀彧的鞋子摆正,放在他脚前,方便他穿上。
荀彧垂眸,履其实是一种有特殊象征意义的私人物品。传说上古时,华胥在雷泽游玩,履大人迹有娠(踩到神人留下的巨大脚印怀上身孕)而生下伏羲,姜嫄履大人迹生下后稷。
所以时下常用的定情信物可不只香囊和玉佩,还有履。
荀彧微微低着头,将脚伸进翘头丝履之中,伸手探了探郭嘉的额头,微微烫,这人显然又在强撑。
“一会的酒宴,奉孝别去了。”
“嗯。”
郭嘉乖巧地点头,本着惹了事就要收场的原则,随手替荀彧把鞋子提上。
他这种旁若无人,俯身给荀彧提履的行为,强烈冲击着众人的眼球。后世有句话专门形容这种体验,叫:闪瞎狗眼。
荀彧耳朵红,把郭嘉拉起来。
起身的动作幅度有点大,郭嘉又开始头晕,就近扶着荀彧打晃。 戏璕实在看不下去,走上前和荀彧一左一右架住这个浪子,直接抬到荀彧的车上,说:“文若先送奉孝回府,璕去找主公打个招呼,随后就到。”
荀彧驾着轻车入城,穿街过巷。
鼻端萦绕着熟悉的衣香,耳边和銮轻鸣,(和鸾是一种铃铛,挂在车前的横木上叫“和”,挂在车驾上叫“銮”。)郭嘉感到无比安宁。
隔着半透的纱幔,依稀能看见两只小小的金铃,摇来晃去,时不时缠在一起。还有文若优雅挺拔的背影。
世家大族讲究“行步有佩玉之度,登车有和鸾之节。(鸾通銮)”不认识荀彧以前,郭嘉觉得做作成那样,确实很贵族,但光看着就特累。见过荀彧之后,他才意识到:有些人,是合该佩玉鸣銮的。
荀彧把郭嘉送到卧房,喂他喝下半杯温水,替他拖掉靴子和外袍,“奉孝先歇息,左先生就在濮阳城,刚巧离得不远,彧去请他。”
郭嘉一听左俭就在附近,顿时苦了脸,拽住荀彧的衣袖耍赖:“我这是路上颠的,睡一觉就会好,不要请左先生过来,行不行?文若最好啦。”
第46章
病成这样,人都快烧糊涂了,还要躲着医工,荀彧不知道该怎样对待这浪子才好,不过肯定不能由着他胡来,荀彧替郭嘉摘掉冠,试着抽出衣袖,坚持有病赶紧治:“偏要请左先生,只有他能管得住你。”
“文若,你学坏了。”郭嘉不但不肯松手,还得寸进尺,双手齐上,牢牢抓住荀彧的右臂,“不要去,左先生凶的,他会揍我。”
某人完全不肯承认,每次挨揍什么的,都纯属活该,左俭熬了一个时辰的药,一会儿没看住他,就被他偷偷地倒掉。
荀彧摸摸他的顶,柔声安抚:“不会,我陪着你,不让他揍。”
他的一只手臂被抓着,走不开,只好嘱托辰良去请左先生,又让郭嘉的侍女衿沫送来一盆凉水,就近摆放在榻边,拧了一个湿帕子盖在郭嘉的额头上,每隔一段时间更换一次,给他降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