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要迈出的脚生生顿住,再不能挪动分毫。季景澜怔怔地站在那,像是一尊石铸的雕像。
“小姐”只瞄一眼,东秀便垂下了头。有些不忍看季景澜的脸。她还从未看过三小姐那样受伤的神色:呆呆愣愣的似痛似悲。
过了好一会儿,季景澜眼珠缓缓的滚动了两下,咬牙切齿地骂:“东秀,你看他有多混账?!”
名单已上报,今天之前连背后捣鬼的人都没找到。季景澜私下里细致分析过好几遍。她是因为在梧桐县受劫而害病。这事虽没声张但事关安西省巡抚张家,连洞城知府都知道,父亲又小心安排打点,她此刻得病很说的过去。但那传令员怎会说他们徇私舞弊,故意逃选?显然知道了一些实情。是谁泄露出去的?
父亲混迹官场多年,为人严肃,说话谨慎,政事上遇到敌对,他很清楚一点,要么斩草除根,要么彻底拉过来化敌为友,他曾把周围所有人际关系从头到尾捋过一遍,也没找出谁会这么阴他。
季景江高中榜眼,风头正劲,暗地里嫉妒之人不在少数。他以后定是要入朝为官的,假若妹妹真的被充入后宫,兄妹二人相互扶持,相互帮助,这不是最好的光耀门楣之道吗?如果足够幸运,季家很可能几年后会鲤跃龙门,跻身到王亲贵族之列。历史上此类例子比比皆是。谁会闲的这么“坑害”季景江?关键是谁会没事近距离的确认她在装病逃避选秀。最重要的是连季景江都不知道她遇劫之事,说不通。
再就是季景昀,他在武学堂生活轨迹相对比较简单,几点一线,但周围都是一些少爷公子,人际关系比较复杂。以他孩子般的性子会不会得罪人而不知善后她不得而知,但如果结下祸端来,定都不是善茬,季景澜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季景澜连一丝蛛丝马迹也没放过,甚至想到当日在梧桐县遇劫时,那个黑衣男人被她抓咬之后会不会心存报复?问题是她一个受他折磨过的姑娘家能有多大的脸面还值得他不依不饶,也说不过去。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无论是谁想算计季家,都是个大隐患。父亲还在一点一点排查。如今不用想了,刚刚季景昀的话让她明白,问题终是出在他身上。
正因为出在他那,他才会自责羞愤到给彼此那么大的难堪。
季景昀的话好像还在耳畔,季景澜用了很大力气才抑制住心中伤悲。是因为她从小欺负他欺负的狠了,总是要还?才会闹了这么大的乌龙?还是她错了,不该为了让他多保留些那一份跳脱总是逗趣他?
有了新科榜眼、名声大噪的哥哥,又被不知何人在暗处虎视眈眈的逼迫着,参加选秀已成定局,避无可避。就算她自己有办法能逃开,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季家授人以柄、几十人受此牵连?她虽好强,不服输却做不出拿季家人性命做赌。
如今她“病”已好。再有三日便要到省城与其她秀女们汇合一起准备去皇都大平参加再选。事已定局,季景澜明白气恼季景昀已无用,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将来吧。
回朝阳县的路上,季景澜闭目思苻。东秀坐在她对面,一言不发。看着眼前的小主子,穿着一身耦合色薄纱罗裙,腰间扎着一条嫩粉色的丝带,短短几日,脸颊就真真切切的瘦了一圈,长长的睫毛如两弧蝶翼的剪影定格一处,半天未动。
东秀知道小姐马上要去皇都,她是不能陪同的,这一去便不知何年何月再相见,更多可能是一辈子不能再见!这样的不舍如一把刀钝钝的磨着嗓子,火辣的难受,她想哭又不敢。
东秀双眼泛红,就在这时,季景澜双眸移看向她。两人的视线刚刚对上,东秀便捂一把住了脸,肩膀抖动了起来。
季景澜沉默了片刻,低声说:“我又不是坐牢,不要伤心,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你一直做的很好,待再过两年,你想嫁人就让娘做主给你找个好人家,如果不着急就先帮我照顾我娘,慢慢的找个好男人,待过几年,可以开个秀楼之类的营生,别亏待委屈自己,女孩子要自立一些,对自己好一点。”
东秀吸了吸鼻子,沙哑开口:“我不嫁人,也不想去做那些营生,我只想呆在小姐身边,伺候小姐,一辈子的相处”她用力擦了擦眼泪,清了清嗓子:“我本天生命苦,自遇到小姐,东秀觉得这辈子值了。”说着涩然一笑,有句话不说怕是也没机会了:“或许是我没有自知之明,不知天高地厚,但发自内心的,东秀早把小姐当作亲妹妹了。”
季景澜唇间带笑,眉眼弯起:“我知道。”她拍了怕东秀的肩膀:“小姐姐。”
这句话后,东秀再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哭着哭着又笑起来。
马车里渐渐的安静下来,路边的风,飘着林间花草的清芬,轻轻地吹拂着路人的面颊与发鬓,吹拂着人们的胸口,如温柔的慰抚,两个女孩子静静地坐着。
季家现在笼罩在一片忧伤沉闷的气氛中。季景澜从别庄一到家,就觉得不对劲,等进了主院小门,就看到孙管家满面凝重,见到她突然一喜,迎上前小声开口道:“小姐,你快去劝劝老爷吧,二少爷快被他打死了!”
季景澜想到什么,登时反应过来,又气又怒。心里着急,转身向门里跑去,经过外院、花园、厨房,再往后就是通往主屋的回廊,老远的就听见一阵急促的噼啪抽打声,季景澜定眼一看。
父母主屋门前,季景昀低头跪在那看不出神色,头发凌乱,随着唰又一鞭子狠狠甩下,他闷哼一声,肩膀抖了抖。紫色的衣服上一片暗红,都是浸出来的血。一旁母亲陈氏由郑嬷嬷扶着,手上丝绢挡住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