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障!”郗道岷大声怒斥,气得几乎快晕过去。
他未曾想到,以前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的郗七娘,居然敢挑衅他这个亲生父亲的威严!
且不提孝道,最让郗道岷震怒的,便是郗瑛的淡然,令他好似看到了当年的杨夫人。
她也是这般波澜不惊,如菩萨般端庄从容,从不多看他一眼。哪怕看到时,如对着陌生人,俯瞰众生时掠过的恩赐。
郗道岷被深深刺痛,阴狠地看着郗瑛,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沈九察觉到郗道岷的杀意,上前一步,挡在了郗瑛面前。他自小摸爬滚打,厮杀出来的凛冽气势,生生将郗道岷压了一头。
郗瑛站在那里,她何尝不知郗道岷恨她,想要她死。
不过,她受够了飘泊,不受控制的日子,现在她什么都不顾了,只巴不得与他们同归于尽!
车夫从院外跑了来,对郗道岷的小厮朝云低声说了句什么。朝云向郗道岷看来,不敢耽搁,硬着头皮上前低声回禀了几句。
郗道岷阴狠地看了沈九郗瑛一眼,拂袖转身离去。
院子安静下来,天空阴霾,寒风吹拂过,凄凉萧索。
沈九望着郗道岷离开的方向,神情若有所思,郗瑛坐回去,靠在榻背上疲惫地合上了眼。
“七娘。”沈九看着郗瑛憔悴的面容,心疼地道:“你累着了,去睡一阵吧。”
“嗯。”郗瑛答了句,起身随着沈九去了卧房。
卧房里床外榻,中间用芦苇席隔开,屋内没有点灯,窗棂关着,昏暗不明。
沈九上前一步,欲将窗棂推开些,想到外面冷,他收回手,转身出去取薰笼。装好炭回来时,郗瑛已经躺在软榻上睡着了。
这一路奔波逃跑,郗瑛已经累到了极点,睡着时都紧皱着眉心。
沈九取了干净的被褥给郗瑛盖好,蹲在她身边,心疼地想拨弄开她的愁绪,手停顿在半空,又舍不得。
默默蹲了片刻,沈九起身走了出屋,叫来红福吩咐了几句,大步出了门。
这一路来,郗瑛已经累到了极点,眼睛酸涩不堪,睡得不大踏实,被红福叫醒用晚饭时,她浑身酸痛,比睡之前还要辛苦。
“沈公子出去了,阿奴让人送了鲜鱼来,我煮了鱼汤,七娘吃一些再睡。”红福点了灯,道。
郗瑛嗯了声,起身下榻,红福拿了风帽披在她身上,道:“外面下雨了,冷得很,七娘多穿些。”
寒冬下雨比下雪时还要难受,湿冷直往骨头缝里钻。郗瑛看向窗棂,只看到挂在廊檐下昏黄的灯盏。
像是以前那般,红福将小炉锅子搬到了正屋,小炉的炭火熊熊,锅子里鱼汤咕噜噜煮着,青蒜滚在雪白的鱼汤里,香浓扑鼻。
郗瑛埋头小口喝着汤,鲜美的汤喝在嘴里,没滋没味。
红福难得沉默,吃了几口米饭,她突然说道:“七娘,我们以前在那个村子时,也如这般用饭。谁知道回到京城,还如以前一样,甚至还不如以前。”
太多的情绪,一起涌上心头。屋外的雨滴,落在美人蕉上,滴答滴答,扰得郗瑛的心更难得平静。
“我饱了。”郗瑛放下了碗,进去净房洗漱。
红福捧着碗,愣愣看着郗瑛的背影,难过不已。
郗道岷与郗八娘一道前来,明明都是亲生女儿,一个捧在掌心疼爱。一个恨不得让其死。
幸好有沈九在,否则,她们估计都活不了。
红福又转念一想,觉着这样不对。
若非沈九,郗瑛与她该好生生在乡下的小院中,准备过年的腊肉吃食,等着宁勖得胜归来。
红福摇了摇头,甩开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放下碗,前去提了热水送进净房。
郗瑛清洗了下,回到暖阁,倒在榻上又睡了过去。这一觉她睡得沉了些,直到感到了一阵冰凉,她以为窗棂未关严,迷迷糊糊伸出手,撑着身子想要去够窗棂。
手被握在了宽厚的掌心中,郗瑛一下睁开了眼,豆大的灯盏摇曳,沈九坐在榻前的小杌子上,头发衣袍濡湿,冰凉便是从他身上传了来。
“什么时辰了?”郗瑛看向窗棂,窗棂的苇帘放了下来,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雨打蕉叶的滴答声依旧。
“寅时中了。”沈九道。
要是在夏日,这个时辰就已经到了黎明时分,很快就会天亮。
沈九这个时辰才回来,郗瑛也不知他出去作甚,不过看他的神色,应该无甚大碍。
“我进了趟宫,出来后你阿郗尚书令找了我去。”沈九简单解释道,摩挲着郗瑛的手,道:“他不敢拿你怎样,七娘放心。”
郗瑛对朝局一无所知,就算知道也无力改变。沈九轻描淡写说着她没事,并未提到能守住京城。
“你可知晓,他为何这般恨我?”郗瑛犹豫了下,问道。
沈九沉默了下,道:“与你定亲之后,有恨我的人在我面前说闲话。称你生在五月,五月乃是恶月,克死生母,孤星入命。否则,我怎能高攀上尚书令,这份破天的富贵,迟早会变成厄运,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郗瑛虽不信这些无稽之谈,但她还是听得愣在了那里,眉头皱了起来。
沈九忙道:“七娘,你别放在心上,他们成日也骂我不祥,我从来不相信这些。你回到京城已经无人不知,这些闲话迟早会传到你面前,免得你听到后会生气。’
他将郗瑛的手拉在了胸前,贴着他的心。濡湿的衣衫触及冰凉,他的心跳却有力,与屋外的雨声相应和,滴答叮咚。
“七娘,郗尚书令恨你,我隐约知晓一些,好似与宁氏,你母亲杨夫人有关。杨夫人去世后,郗尚书令很快娶了李夫人,有人骂郗尚书令道貌岸然,奸佞小人。称李夫人早就珠胎暗结,郗八娘氏无媒媾和而生,她进宫伴君,有损皇家脸面。他们在参奏郗尚书令,清君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