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宁夕道了谢,往病房走去,透过半掩着的房门,她看到吴迪已经到了,倒没见林云起的身影。
吴志刚正在给吴迪脱鞋,他不耐烦地把另一只脚上的鞋一蹬,爬上了床,紧紧地抱着许美凤,许美凤笑着掐他涨红的脸。吴志刚把飞到一旁的鞋捡起来在床边放好,又从热水壶里倒了杯热水,递给许美凤,吴迪接过去凑到嘴边夸张地吹着。
许美凤笑着夸他:“男子汉知道心疼妈妈了。”
许宁夕没走进去,她的胸口堵了一块石头,忘记了怎么呼吸,只好转身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她穿过长长的走廊,跑下一层又一层楼梯,直到跑出了住院大楼,直到看到林云起迎面走来。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面前,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在下一秒嚎啕大哭。
像是午后积满天空的云,终于在让这个世界窒息前,落下一场淋漓的雨。
林云起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问:“怎么了?”
许宁夕红着眼睛摇头。
她很想说,她一整晚都在害怕许美凤死了,她在这个世上只有这一个亲人了。
她很想说,她看着他们一家三口,觉得自己像一个局外人,这一晚上的担心和慌张都显得多余。
她很想说,她不敢当着许美凤的面哭,她害怕她担心,又害怕她不在意。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此刻的狼狈,一切的一切堵在喉咙,说不出口。
林云起贴着她侧脸的手冰冷万分,于是她只好带着哭腔大喊:“你怎么穿这么少,不怕冻死吗?”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林云起从别墅出来时,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毛衣。
来来往往路过的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眼光,但是林云起并不介意,他用力地抱住她,轻声在她耳边说:“都怪我。”
林云起陪许宁夕在走廊吃完了他买回来的海鲜面,两人回到病房的时候吴迪已经睡着了。
许宁夕拉了个凳子在许美凤床前坐下,她终于不闹着要回家了,只是说:“小点声,你弟睡着了。”
许宁夕点点头,握住许美凤的手,小声说:“妈,刚好借这个机会,你明天做个全身体检,我已经和医生说好了。”
“不要不要。我有病没病我还不清楚吗?做这些就是浪费钱。”
“不费钱,林云起认识这家医院的院长,能打折,还能免费送几个项目。”
林云点头。
“我说今天怎么住得怎么好呢,谢谢你啊小林。”吴志刚说道。
他的嗓门大喇喇的,许美凤赶紧白他一眼。
许宁夕这才注意到这间病房只有一大一小两张病床,还带着小茶几和独立卫生间,刚才她是直接推着许美凤跟着值班护士来的,没特别说要升级病房,显然是因为林云起下了功夫。
“是啊,妈,今晚这病房都没收我们钱呢。”许宁夕刚好找机会劝她,“你就安心住着,明天做个体检。”
许美凤也倦怠了,又唠叨了几句,没有直接拒绝就算是答应了。
许宁夕拿出一张单独的体检储值卡,她刚才往里面冲了五千块钱,现在交给吴志刚。
“吴叔,这是院长给的会员卡,我充了点钱,全套体检我已经请医生开好了,你明天去收费处结算一下,用这个算钱就行,剩下的等您有空了也可以来做一个。”
吴志刚点点头收下了。
吴迪和许美凤都在医院,吴志刚不放心,所以也住下了。
许宁夕和林云起来得急,谁也没带身份证,只好从许美凤那儿脱下一把钥匙,准备先去凑合一晚。
房子不大,是为了吴迪上小学特地买的学区房,不知道是几手房,老小区没有电梯,楼梯间黑洞洞的,许宁夕拍一下手,楼道的声控灯就亮一盏,林云起也跟着拍手,灯一盏接一盏亮起。
许宁夕把钥匙插进门锁里,转头问他:“林云起,你觉得亲情代表什么?”
“由血缘而产生的羁绊。”
“我有时候觉得是恐惧,需要为对方负责的恐惧。”
就像以前许美凤一直恐惧,许宁夕没有爸爸的管教会在青春期叛逆撒野,不求上进,然后搞砸人生;许宁夕也一直恐惧,自己会变成一个拖油瓶,成为许美凤再次获得幸福的绊脚石。她们是对方必须要负起的责任,偶尔会让对方和自己都喘不过气,亲情于她而言就是这样,带着爱和恐惧。
这个房子里有一个她的房间,她一直没怎么住过。
吴迪小时候一见她来,就抱着许美凤的腿不撒手,说那是他的妈妈,不能被抢走。许美凤和许宁夕下楼买个菜的功夫,他就在家里哭得呼天抢地,吴志刚只好给许美凤打电话。
后来小孩儿长大了点,对各种玩具有了需求,许宁夕就找到了拿捏他的手段,她来吃饭的时候,他也会喊上一声姐姐帮她放外套拿拖鞋了。只是许美凤去临海看她的时候,要是多待了几天,他就会开始天天打电话,喊着这儿疼那儿疼装病耍赖,许美凤就待不住了。
许宁夕才不会去和一个小孩儿计较,她知道吴迪撒泼打滚儿都是因为在意许美凤,能被家人需要,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逢年过节的时候,如果公司不忙,她都会来吃顿饭,然后再回临海,她知道这儿不是她家。
打开灯,许宁夕把刚才在便利店买的牙刷和一次性内裤放下。
客厅西侧是她的房间,里面东西很多,床上堆着些平常没用上的被褥,角落里放着八宝粥和牛奶箱,但还算整齐。她摸了摸,床头桌头都没有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