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远被一串类似猴子但节奏极快的叫声拉回了神,脑中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江夏露男朋友知情呢?
或者不只是知情……
韩山被子动了动,像是被吵到,翻身转了过来。
驰远眯起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等人呼吸变得绵长后,缓缓撑起身子。
门口上方黑皴皴的电子眼冰冷肃穆,驰远却很想抽支烟。
联号以来,他和韩山都没有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情况,驰远犹豫了一秒,没打算把人叫醒,自己轻手轻脚的下了床。
龚小宝还在走神,没听到动静,在驰远披着件囚服走到他身边时,惊的腿一软差点坐地上。
驰远失笑,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塞给他一支烟,朝外面方向扬扬下巴。
龚小宝翻了个白眼,从善如流地跟他出了监室。
“不喊组长不怕扣分啊?万一你以后出不去了,还得想办法减刑呢!”
吸烟区光线比室内柔和一些,投在龚小宝那副欠嗖嗖的笑脸上,有点诡异的和谐。
驰远点上烟吸了一口,把打火机递给他。
脑海中沸腾的泡泡渐渐平息,他把视线挪到龚小宝后脑未愈的一道疤上,“被人开瓢了?”。
“……”龚小宝呆了一下,停下了用打火机点烟的动作,笑容也没了。
那一瞬间驰远为自己说的话生出点内疚,他头上的疤肯定是被谁打的。
“没事。”龚小宝点上烟,努力恢复之前的云淡风轻。
驰远看了他一会儿,声音醇和:“小宝,说实话,你到底怎么了?”,
龚小宝低下头没出声,再抬脸,眼睛里竟飘了一层泪花。他扭过头用手背快速抹了一下脸。
“远哥,不是我不想在外面好好活着,是我真的活不好。”龚小宝吸口烟转身看着远处。
“我三岁被拐卖,从有记忆起就一直都在偷东西。不偷就没饭吃,偷不到就要挨打,长大后偷东西会被抓进看守所,出来还要挨打……我那时候就觉得,在看守所都比在外面强。后来进了监狱,才发现这里更好!”他吸了吸鼻子,“第一次从监狱出去,我被人拉上面包车差点打死。”
“拐卖你的人?”
“一伙的。”龚小宝说,“所以我最讨厌人f子,到现在我一看到面包车就腿软。管教总说让我在外面找个活干,他不知道我这人已经废了,去工地就想偷人家钢筋,进厂子就想偷人零件,根本控制不住!甚至我不知道有的东西拿来有什么用,但是那个念头一动,我就浑身难受想不了别的,就觉得得去偷,这样才能踏实……”
他的话让驰远心里发闷,陷入泥沼的人尚且有挣扎出来的希望,可若不幸成为泥沼呢?
龚小宝搓了搓胳膊,烟灰跌落在他臂弯。
“那谁说,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魔鬼,你压不住它,就只能一辈子被它控制。”他忽然转过头笑起来,“但我在监狱里就不想偷东西,不知道是不敢想,还是这里自来就是镇压魔鬼的地方。”
“那句话谁说的?”驰远问。
龚小宝一愣,反应过来是前一句:“齐越森说的,那家伙爱装文化人,其实就是个种地的。”
“……”
“还有,我今天说你朋友人不行……其实不是。他除了嘴巴损,其他也挺好的。”
“嗯。”
“第一天他给我开了间两百块一晚的宾馆,那床软的,就像在半空飘着,我一迷糊就会‘忽悠’一下掉下去被吓醒。”龚小宝自嘲地笑笑,“没那命,一晚上差点累死,第二天我就赖他家了,睡地板,还偷了他一块手表。”
驰远额角抽抽:“……那你怎么进来的。”
龚小宝用力吸完剩下的一小截烟头,捻灭。
“你朋友把我撵走之后我也不知道去哪儿,走在大街上,想着兜里的钱花完怎么办?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停在公交站前,贴上一个挎着包准备上车的女人。”
驰远心里生出些无力感,看着龚小宝那双带着血丝的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手刚摸进她包,公交车喇叭忽然炸响,我心一慌拔腿就跑!当时,脑子里就一个念头——我得回来!”
睡吧,妈的。
龚小宝一路跑到汽车站,坐上了回他家镇子的大巴,想再去看一眼那个不属于他的家。
然而到了才发现,几年过去,那里已经被拆掉了。
他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看到一间公共厕所便咬牙冲了进去喊强奸。
可是周围人都没报警,反而拥上来把他拖出去一顿狠揍。
岗楼的探照灯晃过来,龚小宝拉着驰远的胳膊悄悄蹲下,他指着耳后的疤:“这就是那次留下的,那些人是真狠啊!他们往死里打,打完了人都走了,我在地上躺了半天,忍不住想起我爸妈……”
他后背靠紧冰凉的墙壁,仰起头眸底像是结了一层霜:“我恨他们不照看好我,让我被人拐走。后来又想起那个和我一起偷东西的小姑娘,她长得不好看,还要隔三差五就被拉去陪人睡觉,染上病也不给治,最后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
龚小宝呼吸轻颤,喉结剧烈滑动几下:“那是我唯一的朋友。”
驰远胸口憋闷,目光下意识看向监舍,理解了龚小宝为什么总是对杜军格外厌恶。
“我第一次在大街上哭,哭了两个多小时,没人管没人问,真的像狗一样。”龚小宝压下心底情绪,平静道,“挨了打也哭过了,我站起来,看着四周来来往往的人,觉得这一切都离我十万八千里远。这个世界根本不是我该来的地方,可我不想死,我要回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