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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页(第1页)

方老将军面容刚毅,内心却长叹一声。萧怀瑾此言,不应从一个帝王口中说出。但萧怀瑾的话,却也是真的。

世家不愿战,臣子不敢战,十几年来晋国边境频乱,败多胜少。民间早有“蛮夷勇武无敌,晋国只擅诗文权谋”的观念,提到打仗,皆是一片人心惶惶。

若是这场马球赢了,不仅能杀北燕锐气,对于整个晋国来说意义重大,功利无穷。

但……

萧怀瑾见方老将军不语,因心中敬重这位硕果仅存的老将,便温声多解释了几句:“此事不失为转机,一场马球比赛,能代替千军万马的生死之战,于两国而言皆是好事。”

他话锋一转:“北燕国使节代表睿王爷也将参与,所以朕也会亲自参与。”

宣宁侯一窒,知道天子是不会再收回成命了。

已经决意了比赛,又忽然反悔,落入别人耳中,便是畏战。一国之君,万万不能如此。

他叹息了一声,脸上皱纹沟壑纵生:“既然如此,微臣请求,请让微臣也参与吧。陛下没有上过沙场,不知道这其中险恶。北燕常年以马球做军演,他们的将领习惯于横冲直撞,搏杀拼命。南地的马生来温驯,马术也讲究礼节,我国与他们正面冲击,怕是要吃亏的。”

方想容须发俱白,已经是七十多岁的高龄了。萧怀瑾忧虑地看他,温声劝道:“方大人之心,朕心领之。爱卿不必担忧,朕已钦点方宁璋为马球将,朕相信,经你调教培养出的人才,必定是国之栋梁,也定能为晋国立下大功。”

方想容没有应声,执着地看着帝王。他向来是个坚毅执著之人。

萧怀瑾起身,上前扶起了这位忠肝义胆的老将军。对这样的人,他向来只有敬重。

“马球赛约定时间为十天之后,方老将军想要为社稷效忠,便当晋国马球队的教头吧。比赛的马,西苑养了汗血宝马,也可以从军中战马里挑,此事便由您指导。”

待方想容告退后,萧怀瑾坐于案前,思索着关于战马和战术的事情,堆在案几上的奏章都被他遗忘到一边。

殿外忽然有几声争执,萧怀瑾抬起头,殿外站班内侍还未及跑进来通传,何太后已经逆着光,走了进来。

这一眼,萧怀瑾的心中,就咯噔了一下。

因为太后的神色,隐于逆光之后,太过于阴鸷,也太过于熟悉。

让他恍然便回忆起七岁那年,他被送到了太后手下抚养时,太后也是这么看他的。

冰冷、厌憎、恨之入骨……

那时候太后还是德妃,在中宫无主、且郦贵妃已被逼死的情况下,是太后管理六宫。她每夜殴打他、痛骂他,用寸许厚的板子,狠命敲打他的手心,直到他的手肿得连筷子都拿不起来。

父皇也不曾关心他,父皇的心思都在哀悼死去的二皇兄身上,瞥到他的手肿了,问了太后一句,何太后淡淡地揭了过去。

有时候他晚上睡下,半夜醒来,睁开眼,就看到太后坐在他的床头,室内没有燃灯,只有微弱的月光透窗而来,她惨白阴森的脸,映在眼里,她眼中恨意几乎将他剥皮噬骨的模样,把他吓得惊叫出声……

十多年过去了,他直到如今,夜里都必须燃一盏灯在床头,才能睡得踏实。

而此刻,太后又以这样憎恶的冰霜之色,踏入了延英殿的大门。

她开门见山,寒声道:“请陛下屏退无关人等。”

即便要把皇帝劈头盖脸骂一顿,遮羞布总是要有的。

——何家人要面子,上至何家家主,下至贵妃后辈。

萧怀瑾讽刺地想,却还是对苏祈恩示意,叫所有人都下去了。

北燕使节团在长安,他也不想和太后的争执,被朝臣拿去大做文章,叫邻国看了笑话。

延英殿的门被从外面关上,所有下人被屏退得远远的。韦无默和苏祈恩并守宫门,听到里面何太后压抑着的声音,寒彻入骨:

“陛下今日朝堂上,为何要答应那荒唐至极的马球比赛,请陛下给哀家一个解释!”

萧怀瑾听着她森然的声音,不觉想冷笑。女人干政,本就为士大夫所不齿,太后不但干预了,还要一国之君给她解释?

她并没有亲自走到朝堂看到今天的一幕,没有看到北燕使臣的咄咄紧逼,没有看到满朝臣子的激烈论辩,就断言是他一头热血答应了比赛,为何不想想,朝廷面临了多少困境,他们根本是进退不得?

有时候,做出决定并非是因为昏聩,而是别无可选罢了。

萧怀瑾是非常想拂袖而去的,但事涉国体,他强忍着满腔的怒火,回答道:

“北燕使臣漫天要价,割地赔款和亲互市,竟是样样不放过。且北燕正值兵强马壮之际,又与三国修好,真正开打起来,他们可以直捣中原,我们届时三面受敌,也与亡国无异。”

他顿了顿,意识到自己这样耐性子解释,还是希望得到太后的认同的。

这点,让萧怀瑾心中莫名的更加火大,他的声音不可控制地高起来。

“能以此一赛,代替万千晋国将士喋血沙场,朕为何要拘于顾虑、怯懦,而轻言放弃?晋国只需赢这一场,便可以不再割地赔款,他们也必须信守诺言——否则将被天下诸国所不齿。”

太后听得冷笑连连,伸出手指着萧怀瑾的额头,既是失望亦是愤怒:“漫天要价,北燕要你就给么?没这场比赛,一切尚可细谈,威逼利诱阴谋阳谋无所不用,北燕既是来谈,便是能谈的。我晋国虽败,却未曾丢却险关要塞,若他北燕真能立即直捣中原,又何须谈?若是真打起来,战便是!你身为帝王,却心生存和之志,当真可笑!”

萧怀瑾被她激得眼眶发红,直接打断太后的话,高声道:“开战?太后妇人之见,说得倒是激昂!”

“晋国这几十年来党争宫变,朝堂动荡。勋贵没落,多斗鸡走狗之徒;世家把持军政晋升,任人唯亲。国家数十年来无出良才猛将!”

京中子弟有才名的,这二十年间,就只出了两个,一个是韦氏承恩公之子韦不宣,一个是怀庆侯世子武明玦。

然而韦不宣被太后腰斩弃市;武明玦虽良才美玉,一个人也挽救不了广厦倾颓。

萧怀瑾又怒又说不尽的委屈:“而今晋国已是外强中干,风雨飘摇,你说战……同时与北燕西魏西凉三国开战,谁来带兵?粮草何处?!如何战?!”

皇帝这一番长篇大论,说得是慷慨激昂,太后却听得怒火更甚,好个萧怀瑾,她差点被他绕了。

“你问哀家如何战?如何战乃兵家之事!你身为一国之君,既是知战有胜负,那可曾想过,若是你这马球赛输了,该当如何?堂堂帝王,竟是要拿自己后宫的嫔妃去和亲,奇耻大辱!”

这赛还没开始,萧怀瑾便听到太后诅咒他输,当即更是暴怒了:“和亲怎么了?自古以女人和亲,换取边境平和的事不少见!到了朕这里有何不可?朕的妃嫔,别说是赌注,朕想把她们赐给谁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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