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浑身一激,陡然清醒过来。他猛地睁眼,撞进视线里的是两个黑咕隆咚的窟窿,森森地往外冒着黑雾,窟窿外围则是一片惨白。
他脑子里“轰”的一声,忽然反应过来那两个黑窟窿是人的眼睛——一张惨白浮肿的脸就悬在他上方不过两寸处,几乎和他脸贴脸!
阴寒的气息就来源于此。
林清大脑懵空了一瞬,待反应过来时手脚都已经软了,他惊恐万分,四肢并用拼命向后退,也不过拉开了一点点距离。
不过这点距离已足够他看清,爬到床上的人是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全身青白,瘦骨伶仃,头湿漉漉的,全黏在一块,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
小男孩怀里还抱着个不知什么东西做成的球,看起来黑乎乎的。他看到林清后退,眼中黑雾闪了两下,像是眨了眨眼,又往前凑近了些,向林清递出手中的球,还是那句话:“大哥哥,可以陪我玩吗?”
这特么!不玩!
小男孩往前凑,林清就用手肘撑着往后退,忽然身体一空,“咚”的一声摔下床。
天旋地转中,他剧烈喘息着再次睁眼,现自己仍是在床上,窗户大开,冷风灌进来,房中烛火摇曳。
原来刚才是在做梦。
林清抚着额头缓缓坐起身,被子滑下来,他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他吓得不轻,出了一身汗,又被冷风一吹,便觉阴寒刺骨。
一定是隔壁的纸扎人害他做了噩梦。
林清打了个哈欠,神情不属地起身去关窗,没有注意到黑暗处一串带着水迹的小脚印一路蔓延到床边,现在正慢慢风干消失;而在床下,一个黑腐了的羊皮球微微晃动着,好像有人拨弄一般。
窗外是一团一团浓浓浅浅的黑,只如意楼的大门外挂着两盏灯笼,幽幽地照亮了楼下的青石板路。灯光笼罩的范围内,能看到细如银线的雨丝被风打斜了,落在地上细润无声。
被湿冷的风迎面一吹,林清蓦然想起什么,关窗的手一顿。
对了,林玄尘呢?怎么不在房中?
正疑惑间,远处忽然传来铜锣唢呐的声音。那声音飘忽不定,似乎从四面八方而来,却又倏忽而至,顷刻间就到了近前。
一支迎亲队伍从灯光照不到的黑暗中徐徐走出,抬着花轿吹吹打打而来,大红的喜纸撒了一路,漫天翻卷,又被雨打湿了,纷纷扬扬落在地上,氤氲出一片红色的水迹。
谁家大半夜的迎亲?
林清“咕咚”咽了口口水,抓着窗棂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
一阵风刮过,掀起轿帘一角,恰巧露出里边端坐的新嫁娘来。新嫁娘穿着精致的红色喜服,没盖盖头,一张脸被铅粉涂得雪白,两腮画了嫣红的胭脂。
虽然抹了浓妆,却也看得出是城郊卖茶的那个少女,好像叫阿瑶来着。
是了,卖茶老者说过,女儿明日要出嫁。许是阿瑶所嫁之地路途遥远,怕误了吉时,索性天不亮就出。
如此想通之后,林清心头登时一松。
虽然夜半娶亲不合常理,这场景也着实阴森诡异,但他战战兢兢地,竭力避免自己联想到“鬼”,好像只要解释得通,鬼就不会存在一样。
虽然劝服了自己那是阿瑶的花轿,一切正常,可林清的脚还是钉在原地没有动弹,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抬花轿,要等花轿过去才能安心。
那是一种下意识的恐惧,就好像走夜路时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上完厕所关灯回房时总觉得黑暗中有东西在窥伺,就等你不注意的时候跳出来——林清也觉得只要他错一下眼,花轿中就会飞出什么可怕的东西,瞬间来到面前。
然而这边花轿还没过去,街巷另一头又传来吹打之声,林清莫名愤怒起来:
难道云城竟流行大晚上的娶亲吗?
两边都来花轿,他到底要盯哪边?
可是这次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不是迎亲队伍和大红花轿,而是一群披麻戴孝抬着棺材的人,哀哀凄凄的哭声不绝于耳,纸钱飘飞,白色的招魂幡随着夜风起舞。
这竟是一支送葬队伍。
大红的迎亲队伍和惨白的送葬队伍在这冷寂的雨夜、空旷的街巷中狭路相逢,一喜一丧相对行进,铜锣声、唢呐声和哭声混杂在一起,即便不是“鬼”,这画面也看得林清心头冷,毛骨悚然。
他觉得自己有些腿软,简直快要哭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