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所有君王都将死去,雀跃着陪葬于终局。”
路明非平淡的扫了眼碎金扉页上的黑字,然后随手将其合上搁置在了一旁,书桌上摞着一堆堆五花八门的书籍,都是路麟城找来的。
老爸还当他是小孩子呢,拿这种一眼就中二病冒泡的书给他看。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轻飘飘地蒙在路明非身上,绿植呆坐于盆壤里,羽毛笔搁滞在蓝墨水中,一枚君士坦丁硬币压着信纸的一角,信纸一字未动。
路明非要写的是日记,他现在迷上了看日记的感觉,明明只隔了些时日却像是隔着一个次元,他总能从日记里窥视到另一个他,日记是另一个他的信。
“哥哥,你现在很有书卷气喔!”
男孩一边整理着自己的白丝绸小领结,一边打趣道。他站在那束阳光旁边的阴影里,像是突然出现一般,但对路明非来说却没有丝毫突兀。
路鸣泽轻松地靠在窗边,单手插在上衣的精致小兜里,另一只手把玩着那枚属于路麟城私藏的古罗马硬币,一股寒冷的西伯利亚春风绕过窗缝拂进屋内,书籍哗哗翻页,小魔鬼的黄金瞳在零碎的黑下熠熠生辉。
“还记得卡塞尔学院某天的雨夜吗,哥哥?芬格尔背着你在外面和学妹约会。”小魔鬼微笑说着,然而路明非在躺椅上闭着眼不为所动。
不是路明非忘记了,相反路明非记得很清楚,那天下午他还有一场关于古炼金法实践研究的考试,考完试就下起了大雨,路明非回到宿舍没有看到芬格尔的身影,墨迹半天他才接了路明非的电话,芬狗在那头略带猥琐嘻笑地炫耀新交的小学妹女友,还是后勤部门的,以后就可以时常开小灶了。
“哥哥,当时你一个人在雨夜的宿舍里做了什么呢?”小魔鬼接着问道。
路明非有些烦躁了,挥手示意路鸣泽滚远点,别打扰他清静的午休,就知道问些陈谷子的烂事,这种事情关现在什么事,他张口就要回答路鸣泽。
可小魔鬼却已经不笑了,他自问自答道:“你想说你看了部电影是吗?克里斯托弗·诺兰执导的《盗梦空间》对吧?”
这让路明非把嗓子眼的话语又咽了回去,不愧是小魔鬼,就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回头是该托老妈买点打虫片了。
“可是那一晚你真的看了《盗梦空间》吗?”小魔鬼继续问道。
路明非疑惑了,他想反驳路鸣泽,但又不知道路鸣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电影他肯定看过了,就在那个雨夜,那个雨势倾盆的夜晚,芬……芬格尔那个废柴怎么可能找到个小学妹当女友?他的家里蹲级别和自己的完全一样好吧!
他是在几时几点、床上还是床下看的电影?用手机还是电脑?那时是一年级?二年级?还是三年级?
路明非突然意识到那个雨夜的记忆清晰到有些模糊,真实无比却连该有的细节都回忆不起来。
“那部电影……说了什么?”路明非缓缓问道。
小魔鬼旋转起那枚硬币,抬起灿金色的眸子看向路明非。
“陀螺如果一直旋转就说明你在梦境中。”小魔鬼翘起嘴角回答道。
“那晚确实在下雨,但宿舍里是有人的。”
“芬格尔用了一种炼金术式中很巧妙的催眠术,再加上给你喝的水里掺了点安眠药,直接让你不省人事,然后戴着你俩中午吃剩的kFc纸袋就离开了学院。”
路明非有些难以置信,如果小魔鬼不提起这件事,或许自己会一辈子都被芬格尔蒙在鼓里,芬格尔又为何迷晕自己还要催眠自己呢?
想到这里,貌似这件事情并不简单,路明非干脆看向窗边笑容玩味的路鸣泽,路鸣泽也知道路明非想问什么,带有一段蕾丝设计的喇叭袖下,路鸣泽轻悠悠的把手指指向桌面,那里那枚印着罗马帝皇君士坦丁头像的硬币还在旋转。
“哥哥,你看它停下了吗?”路鸣泽眯起狭长的双眼说道。
路明非原本耷拉的眼角突然睁圆,他忽地站起,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从他的视角望去,那枚硬币在窗隙间的阳光束里翩翩起舞,闪烁的舞步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
周围下起了冰冷的雨点,仿佛他又回到了那个独处的雨夜,《盗梦空间》3倍投影在墙上,手机也在播放!电脑!耳机!电影声大噪!
“命定的那日,我正抚摸羔羊,羔羊便清醒了。”老式留音机里传出圣经中的低语。
“卧槽,神什么的,别玩儿我啊!”路明非欲哭无泪地骂娘道。
刹那间,镜头拉近,房间脩然拉远,透窗的光束不偏不倚的折射进路明非的眼睛,路明非不自觉得紧闭双眼。
“哥哥,再见了。”耳边只听见小魔鬼略带留恋意味的道别。
“路鸣泽!路鸣泽!等等……等等!”
路明非拼命睁开眼睛,伸出手胡乱的抓取,刺目的光线飞远离。
“试验体瞳孔停止扩散,心率体征略有缓和……”“肾上腺素推满,注射备用血浆……”“零号体征同步恢复正常……”
一道道不含感情的电子女音不断播报,各种护士医生以及穿着迥异的研究人员穿插着跑来跑去。
整个现场肃穆而沉重,路明非意识到窗隙间的一缕阳光其实是手术室的照射灯,也没有什么房间书本躺椅,他此时此刻正被困束在手术台上。
今天是他作为试验体和零号彻底分离的日子。一场为期二十年的培育,此后人类将拥有属于自己的龙王,那会是越现有龙族的存在。
“路鸣泽……”路明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喃喃道,他从来都是表现出很排斥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弟弟”,看上去衣着华丽、举止优雅、随心所欲而又无所不能,可路明非觉得他们是一类人,擅长掩藏真实的自己。
魔鬼也会有血之哀,孤单自己的人才是小孩。
路明非突然难过起来,路麟城和他说在完成这场剥离后,他就可以拯救世界,就可以远离龙族的辛秘,会有一个比他强大很多倍的家伙代替他去屠龙、去维护人类的安定。路明非选择了这条路,他早就想离开了,他这么软弱,从来都只会连累身边的朋友,不管是老唐、乌鸦还是绘梨衣。
这些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为了向龙族复仇而刻苦强化自己,到头来有人和他说他身上有个很强大的家伙,只要他愿意剥离,那么那个家伙就会替他摆平一切,他也不需要在为四次交换而烦恼。他的贡献就是最后的剥离,感谢他带着王一路抵达这里。
路明非觉得自己很伟大,不仅是第一次听父亲的话,而且真正的为人类奉献了价值,以后他就是个普通人了,蜗居在三线的小城里,身边的朋友不会因为和他走得近就丧失生命,不管怎么看都是一石三鸟的计划,可路明非此刻感觉自己丢失了一角。他闭上眼睛,残存的幻觉中,羽毛笔尖的蓝墨水已经干涸了。
天色已晚,整个西伯利亚地区的风鼓动着薄暮,漫天的白雪如恭迎王之诞生的万千将士,却是黑压压的,让人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