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正确。他心想。我还要听这死人号施令多久?眼下听他的对我们有利,可如果他一直不犯错呢?一位永恒的、正确的皇帝,不朽的帝国主人?简直比国王更难忍受。
但他还能怎样?
自然,作为结社领主,辛厄也有领兵作战的才能。他管理过城市,任免过官员,知晓如何调遣力量保卫家园,甚至于战争之道不陌生,然而他没有拜恩人的鼎力支持,没有人为他通风报信。
奥格勒瑟尔被打散后,幸存者融入了拜恩,留给他的班底只有些许亲信……和汉迪·恩斯潘早年驻扎下来的渡鸦参谋团。
连这也很困难。原本他们指望从守夜人中谋取情报,才向拜恩安插夜莺。但在拜恩封城时,深狱领主才觉,守夜人依然只受黑骑士的调遣。
汉迪留下的人手,竟成了对方传信的渠道。这混蛋甚至来命令我的人协助封城,把渡鸦团当小丑,在旧贵族面前一唱一和!天晓得,在接受奥格勒瑟尔的同胞后,两位“怀特海德”根本没打算继续办理偷渡服务,因为矩梯维护的成本简直是天文数字。
是黑骑士,这该再死一次的亡灵。他把矩梯的消息透露给维维奇庄园,甚至在贵族官员间传得人尽皆知,迫使汉迪不得不和他唱反调。这样一来,拜恩封城后,人们只会找到恩斯潘,找到渡鸦参谋团和维维奇庄园的利益团体。
你把麻烦丢给我,他苦涩地想,丢给汉迪·恩斯潘和渡鸦团。我们只好当你的同党,与你合谋。
毕竟,猎魔的威胁迫在眉睫。苍穹之塔的占星师们虎视眈眈,一丁点儿破绽都将招致灭顶之灾,怀特海德疯了才会放走他们。他宁愿将这些混球统统送到地狱去。无论如何,那时大家利益一致。
见鬼的利益,雾精灵匪夷所思地回忆。我承认了失败,承认了无能,然后对他的命令乖乖照办。难道我指望一个死人拯救我的小命?还是除了他我没别的同僚了?结社的七位恶魔领主,这些骗子、白痴和肆意妄为之辈。尽量往好处想,这帮人也根本不能成事。原来这就是现实。
这意味着哪怕他们几个加起来,于黑骑士而言充其量也只是块绊脚石。
而辛厄自己也算在内。他当然不愿承认,但他知道自己有多畏惧那亡灵。
……他的判断十分准确。动乱结束后,渡鸦团的投资者“布人”维维奇商会被连根拔起,拉梅塔的老下属约利扎伯投靠了黑骑士,就连从属“无星之夜”陛下的贵族群体也遭到清洗,寥寥无几的幸存者们,忙不迭地向对方宣誓效命。
就连“灰烬与雷霆之主”齐格勒,也悄悄对他抱怨。这家伙不敢当面抗议,私下里,却将黑骑士的行为称之为“对同僚情谊和兄弟手足的背叛”。此人在宾尼亚艾欧无甚力量,唯有一个小型结社“钢与火”受其驱使。
不死者领主欣然笑纳,并毫不徇私地使用他们,最终将结社变作了一副空壳。猎魔运动前夕,“钢与火”成员袭击了守誓者联盟接引“闪烁之池”的使节,阻止了圣者“光之女王”降临,然而未有同胞幸存。
他们的牺牲不容忽视。倘若第二位圣者参与猎魔运动,战争将展向未知的方向。可是,不管怎么说,齐格勒的力量的确受到了削弱。
……战争的死难者众多,进而加强了“沉沦位面”加瓦什的力量。
现在,他把曾对待拜恩的手段用在了伊士曼王国身上,辛厄心想。而且更加残酷,更加彻底。他先挑起异议,再激化矛盾,最终给予机会。伊士曼和拜恩放对,敌我形式本就悬殊,重压之下,人人往往在意识到毁灭之日不远时,作出看似能够自救的判断——人们挣扎起来,耗尽力气,然后自取灭亡。
况且,谁又说这里面没有秩序支点的过错呢?辛厄可是晓得,寂静学派与守誓者联盟支持不同党派,双方明争暗斗;“微光领主”安利尼图谋北地;还有光辉议会,若不是代行者遭受刺杀,他一定还在布列斯帝国,借圣骑士和降临者对名义上的新属国指手画脚。
连“深狱领主”怀特海德自西边接近的大军,也无意间成为对方逼迫党争内斗的工具。哼,也许他是故意要我这么做的。他一贯如此!
但这是胜利的回顾,不管怎么说,赢的是我们。辛厄知道,失败者向来没有回顾的机会。
如今,不死者领主是拜恩的主人,而且决不会有人一道命令就能解散他的城市。这是多么可贵啊!
正如该死的亡灵所说的那样,他们的地位转变了:秩序支点正在逐步萎缩,最终成为阴沟里的老鼠。我们荣誉加身,我们反败为胜,我们是赢家。七位“恶魔领主”,竟成了帝国诸侯。
……但皇帝只有一个。
妈的,我们与伊士曼有何不同?他有种荒谬的悲哀。仿佛不死者领主对拜恩帝国的统治不是局势所迫,而是来自于另一场摧枯拉朽的征服。我们像一群斗败了的鹅,摇摇摆摆跟在他身后。
但辛厄无从反抗,甚至打心底里认可对方。这种情况在拜恩帝国统治宾尼亚艾欧、摧毁神秘领域前,很可能一直延续下去……
因此,在他意识到黑骑士的下一个“清理目标”是法夫坦纳王庭时,他无可避免地感到抗拒。不错,法夫坦纳王庭于他并非安全港湾,尽管她确实是他的故乡,也是“红谷伯爵”埃兰诺尔和两人过去美好记忆存留之地……但既然她是神秘领域七支点之一,双方就断无共存的可能。
你的同族不欢迎你,汉迪。怀特海德提醒自己。无名者不算人,我们生来不是同族。埃兰诺尔这么说过。她亲口说的!见鬼的美好回忆。她根本不爱你,不会爱一个无名者,难道你都忘了吗?
不。回忆使他愤怒。不。决不。永远也不会……那只不过是个女人,还是异族女人,杀死他的真正无名者同族的仇人——既然她在乎这点,那么他也可以参考她的思维。“红谷伯爵”埃兰诺尔的声名和地位是血筑的,我怎能去饶恕这样一个人?
当然,事到如今,他不会大声宣誓自己的立场,像个没长毛的小鬼似的急于在同僚面前证明自己。但私底下,这种冲动依然会在胸腹内跳动,令他羞耻不安。
我扮演秩序生命太久,都快混淆认知了。辛厄必须思考自己的步调。搁置对法夫坦纳王庭的战争不符合帝国的利益,阻拦推脱和装聋作哑,都不是“深狱领主”应有的行为,都会招致不可测的后果。
说实话,辛厄一点儿也不想惹恼皇帝。如有必要,他会像踏平伊士曼一般,驱使帝国铁蹄踏上雾精灵的国土。
或许到那时,我会真正感到平和也说不定。他自嘲地想。“对了,距离灰烬圣殿最近的领地属于谁?我记得那边是山林。”
“爬蔓城。安德内丝·潘克廷格。”
“潘克廷格?”辛厄不禁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词。
“你知道的,这帮法夫坦纳贵族的姓氏拿通用语说出口,就会跟小女孩似的咯咯笑个不停。”汉迪满不在乎地说道,“蔷薇亲王安德内丝,她是那小公主的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