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远出差回家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把媳妇搂在怀里,轻声说:“下次培训咱们要是一起去就好了。这次上海那边的组织规格挺高的,会后自助餐在七星级酒店里,当时我就想着能给你带回点儿来就好了。”
潘喜红想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她依偎在丈夫的臂弯里,忽然说:“老公,你说我要是不工作,在家里专职带孩子怎么样?”
常远当即反驳说:“不怎么样!我媳妇有美丽又大方,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不是我吹牛,在整个学校的女老师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只要好好干下去,未来有无限可能。尤其是咱们在一个地方工作,将来无论谁上去,总能互相提携的。反正我从来不给咱们制定上线。我和你正当年,只要努力,一切都可以实现,将来我和伱不定谁能当校长都说不定!”
潘喜红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有些呼吸不畅:“985大的校长,就凭我和你两个草根,你还真敢想。”
常远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好日子是奋斗出来的,咱们一路学霸一路精英走到今天,已经越里多少人?没有到现在却停滞不前的道理,只要相信就能实现!”
“官迷!”
“这不都是你以前跟我说得话吗?”常远说,“咱们可是志同道合的奋斗夫妻,怎么今天在你口中,我倒成了官迷了?你可不兴做那些‘悔教夫婿觅封侯’,没文化的小见识!”
潘喜红说:“我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我就是想咱们一家三口,健健康康,幸福快乐,哪怕收入少一些,社会地位低一些都没关系。哪怕只有个温饱,只要家在,我就满足了!”
常远说:“人家都说怀孕傻三年,我看你也是生孩子生傻了吧?以前你可是比我还有上进心呢,现在竟说这些没见识小女人的话。女性能顶半边天,我老婆一直顶得可不是只有半边天,你可千万别妄自菲薄。我跟你说,你看张校长的夫人”
潘喜红说:“娘娘?”
常远被逗乐了:“对,王娘娘!你看她都四十多了,可保养得还跟三十出头似的。而且学识谈吐都非常好,接人待物拿捏有度,在我心中,校长夫人就应是是她这个样子,我觉得要是有一天我当了校长,你肯定比她做得更好!”
潘喜红说:“说你是官迷,还真是官迷!自己想当官,就幻想我是官夫人。我现在脑子里想得可不是这样,跟你一点共情也没有。而且王娘娘在你们面前一个样儿,在我面前又是一个样儿,她就是变色龙,让我当变色龙,我还真不愿意。我爸妈从小教育我要好好学习,出人头地,可没教我溜须拍马,世俗功利。”
“你爸妈还不功力?”常远笑了,“行了,我不评论姥姥姥爷,我就问‘娘娘’对你什么样?”
潘喜红想了想说:“就像是王夫人对黛玉,打心眼儿里看不上吧!”
“可我觉得她真挺好的,至少在这个位置上得给高分,别管她是演的还是装的,都合格!”常远说,“不过媳妇,你最近越来越林黛玉倒是真的。可能是最近很长一段时间在家里憋的,眼界越来越局限于家里这一亩三分地儿,这肯定是不行的,这不利于你个人的展。我想今年寒假的时候,咱们一起去旅行,算算我们也是好久没过二人世界,更别提旅行了!”
潘喜红说:“那笑笑怎么办?”
常远理所应当地说:“笑笑当然是跟着姥姥姥爷啊!孩子一天比一天大了,明年就能上幼儿园了,到时候咱们自由的时间就更多了。对了,孩子上了幼儿园就该选特长了,至少是一门乐器,一门语言,一门体育项目,咱们也都准备起来,大人和孩子都为了人生的全阶段,操练起来。”
潘喜红转身侧过脸去,不知不觉泪水已经打湿了枕头。
常远现了潘喜红的异样,皱着眉头说:“你这是又怎么了,还真成林黛玉了,这大半夜的!”
潘喜红哽咽着说:“常远,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好好对笑笑吗?”
常远生气了:“你怎么年纪越大越爱作了呢。你说呢,你死了我当和尚去,你闺女我管不了!”
潘喜红的眼泪,默默地又流下来,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要是自己哪天没了,这个男人一定不会一直对笑笑好的,白日床前无孝子,可对着一个生病的孩子,亲爹也会逐渐丧失耐心的。眼前这个男人一定不会有耐心给笑笑坚持治病,他可能很快就找了比自己年轻貌美的女人,就对比着娘娘去找,到时他也许这能当校长,带着大方端庄八面玲珑的校长夫人在外顺风顺水,回家生的孩子。
她自己必须长命百岁的活着,生病的女儿只有自己了!
潘喜红请假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她一个人带着笑笑去康复中心做训练。常远也现了妻子在工作中的异样,问她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天天魂不守舍的?潘喜红像是顶着什么巨大的压力一样,人也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下去。
可是他自己太忙了,虽然岗位是大学的计算机系老师,可是还有很多事务性的工作,经常要加班到深夜才回家,或者回家也要继续工作,他这几年申报了好几个部级的科研项目和省级的课题,几乎没有空余的时间。经常回到家里的时候,母女两个人都已经睡下了,家里生了什么他也不是很清楚。
这一天,宋家惠带着笑笑在楼下玩儿,同楼里都张大妈带着和笑笑一样大的一对双胞胎。两个孩子看起来都没有笑笑长得好看,也没有笑笑干净,可是却不愿意和笑笑玩儿。宋家惠看到这些日子二闺女总是不把笑笑送来或者下午就接走,以为是孩子担心自己不带着笑笑跟人交流,现在她只要天气好就带着外孙女下楼跟其他的小孩子交流。几个老太太在一起聊得不亦乐乎,可是孩子们在一起就没那么和谐了。
潘喜红下午来接孩子的时候,正好在小区里看到女儿和几个小朋友在沙堆的旁边,笑笑明显和其余几个小孩隔着一些距离,看起来就像是被排斥在外。她紧走了两步,来到孩子身旁,可忽然就听到一个小女孩用手指着笑笑,奶声奶气地说:“我们不跟你玩,你是傻子!”
“你说什么呢?”潘喜红大声对小孩子说,“你道歉,我要你马上道歉,听到没有?”
小孩子被潘喜红的高声吓到了,哇哇大哭起来。孩子的姥姥就在旁边,几步赶来抱起孩子说:“你是潘家二闺女吧?不说你是大学老师吗?你怎么这么跟孩子大吼大叫的?”
潘喜红沉下脸来不依不饶:“让你家孩子必须和笑笑道歉,否则不许走!”
宋家惠赶紧劝二闺女:“喜红啊,这是张大姨!你爸可喜欢和你张叔下棋呢,咱们两家还一起旅游过呢,你忘了!”
潘喜红说:“她就是我亲奶奶,今天也得道歉!”
两个老阿姨不知道小孩子们生了什么,妹妹过来跟大人解释说:“姐姐说笑笑是傻子,阿姨生气了!”
让姐姐道歉,姐姐不听话,张大妈伸手在孩子后背上拍了一巴掌,小姐姐哭得更凶了。宋家惠也很生气,不过是对自己女儿,“小孩子们玩笑你一个大人掺合什么?童言无忌大风吹去,亏你读了那么多的书,这点道理都不懂?”
潘喜红的泪水再眼圈里打转,她强忍着悲愤,依旧固执得对面前对祖孙说:“道歉,必须道歉。否则,今天谁也别想离开!”
两岁多的小姐姐似乎被潘喜红的严肃吓到了,委屈巴巴地对着常笑笑说:“对不起!”
可常笑笑仿佛根本不知道生了什么似的,已经沉浸在自己对情绪里吃着手指,口水顺着下巴往下流。潘喜红抱起女儿,头也不回地往楼栋口走去。宋家惠一边追上去一边对张大妈说:“我这老闺女从小被我惯坏了,脾气大得很。快抱抱孩子,明天潘奶奶给两个宝宝买棒棒糖!”
回到家,宋家惠忍不住接着斥责潘喜红:“你这么大人了,怎么一点外面都没有?跟人家一个两岁都小奶娃子叫什么真儿?一个小孩子说笑笑是傻子,她就是傻子吗?”
潘喜红的嘴角抽动了两下,这些日子以来自己背负的压力已经到了极限,因为妈妈这句话,她给自己伪装好的盔甲全部坍塌了,眼泪顺着眼眶倾泻而下,直至放声大哭,不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