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房里传来潺潺的水声,明雪霁在外间卸妆,心里一阵雀跃。
总算坐完月子了,大热天里坐月子实在不好受,按着规矩要整整一个月都不能沾水,不能走动出门才行,好在邵家各项事都开明,外公自己就是大夫,所以她这一个月里时常能够擦身沐发,天气好的时候也会在院子里散散步,但像这样痛痛快快洗澡却还是不行的,谁都怕她受了风留下病根。
如今总算是出了月子,能痛痛快快洗一回了,元贞特地带她来了王府,这里新修了大浴房,引的是城外的温泉水,比在家里用浴桶什么的方便多了。
水晶帘一动,元贞进来了,向梳妆的侍婢们摆摆手,那些人连忙都退了出去,他快步走过来,拿起妆台上的梳篦:“我来。”
叮叮咚咚的簪环轻响,他低眉垂眼,一件件小心拆着,明雪霁从镜子里看着他,心里一阵安稳:“也不知道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只有他们两个过来,孩子还留在邵家由杜月娘带着,这一个月里她要将养身体,孩子大多数时间都是杜月娘带,元贞也时常帮忙,喂水洗澡换尿布什么的,每样他都弄过,明雪霁看见了都觉得诧异,从前是万万想不到他肯做这些事的,他一向没什么耐心,又不喜欢琐碎,真是难为他了。
“这会子多半吃饱了在睡觉,他在舅母跟前一直乖得很。”簪环都拆下来了,元贞拿起妆台上的
梳子,小心地为她梳开头发,脸上便带了点懊恼,“哪像在我跟前?一刻都不肯消停。”
简直让他怀疑这孩子就是老天爷派来折腾他的,明明是刚满月的婴孩,偏偏精力旺盛之极,除了吃饭睡觉,剩下的时间就是闹腾,太小了不会爬不会翻身,便只是手脚乱蹬,抓到什么都往嘴里塞,他烦了冲他黑脸,他就瘪着嘴呜呜啊啊一通乱叫,然后杜月娘他们就都劝他,说什么孩子活泼好动,不要太管着了。
什么活泼好动?根本就是跟他过不去,要不然怎么杜月娘带着的时候就乖得很,不哭不闹看见人就笑,一到他跟前就各种不安分。
“他还小不懂事,你大人大量让让他,”明雪霁从镜子里瞧着他,忍不住发笑,“我替他给你赔不是。”
早知道他心里不满,说孩子先前还在肚子里就踢他,说洗儿的时候故意往他身上尿,又说只要他抱就叫就闹,刚满月的婴儿哪儿有这些想法?多半是他没盼到女儿心里不痛快,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头。
头发乌压压的攥在手里,元贞看着她如花笑靥,低头吻了一下:“看你说的,我何至于那么小心眼,让你替他赔不是?”
自己也忍不住发笑:“这丑东西,专会看人下菜碟。”
对着她,对着杜月娘,甚至对着邵七都乖得很,唯独在他跟前不老实,专门跟他过不去,坏透了。
“不许说他丑,哪里丑了?”
明雪霁从镜子里蹬他,“明明好看得很。”
“好好好,你说了算,你说好看就好看。”元贞不跟她争辩,笑着说道。
比刚生下来那会儿的确是好看多了,刚生下来那会儿简直就是个没长毛的兔子,皱巴巴红突突的,现在长开了,白白胖胖的,粉嘟嘟一张小脸,确实顺眼多了,都说鼻子眼睛像他,仔细看的话确实有点像:“反正嘴巴像你,怎么都不会难看。”
回到邵家已经是傍晚,孩子本来正犯困,一看见他们立刻又精神了,挥着两只肉乎乎的小手咿咿呀呀冲他们叫,明雪霁心都化了,抱起来吻了下,又轻轻摇着哼着歌哄着,元贞很快接了过去:“我抱吧,别累着你了。”
“他又不重,哪里就累着了呢。”明雪霁笑着说道。
看见他上扬的眼梢,嘴角一点暧昧的笑:“那会子不是说手酸得很么?”
声音小说得飞快,其他人离得远都没听见,明雪霁涨红了脸。都是那时候求饶的话,怎么能这时候,当着孩子的面说出来了?羞臊着不敢看他,又忍不住发嗔:“你别胡说,孩子都听着呢。”
“他又听不懂。”元贞低低地笑,餍足后浑身都是舒坦,看见她红红的脸颊,连脖子上都是红的,让人越发想要逗她,“现在手不酸了?那么夜里……”
手底下突地一热,熟悉的感觉,元贞语声一顿,低眼,孩子两只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瞧着
他,咧着嘴笑,襁褓热乎乎的,不是尿了就是拉了。
这小东西!这都多少回了,别人抱就没事,他一抱起来不是尿就是拉!笑容凝固着,元贞沉着脸放在垫子上,解开襁褓一看,尿布湿透了,还好只是尿。
“哎哟可算尿了,”杜月娘拿过来干净尿布,笑着说道,“就等着这个呢,尿完了夜里就能睡安稳了。”
很好,早不尿晚不尿,专门攒着等他回来,他一抱就尿。也就怪不得洗三那天差点尿他一身,怪不得还没生出来就会踢他。元贞沉着脸接过尿布换着,杜月娘还在笑:“这孩子就跟他阿爹亲,换尿布都要阿爹动手才行。”
该死,谁要给他换尿布!元贞横了一眼,孩子还在笑,滴溜乱转两只大眼睛,边上明雪霁伸过手:“我来吧。”
“我来。”元贞没让她碰,多脏啊,怎么能让她做这种事。
明雪霁看见他抿起的嘴唇,他准是又在心里不满,可他手上熟练地折好尿布垫进去,给孩子穿好裤子,又仔细裹好襁褓。忍不住笑起来,他从来都是这样,一边不满一边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他总说孩子闹孩子丑,可在他心里,必定是爱极了孩子,要不然以他的性子,怎么会耐烦做这些麻烦事。
襁褓裹好了,元贞小心地放进摇篮,盖上薄薄的小被子,又去洗干净了手,轻轻摇着摇篮哄睡,明雪霁看见他低垂的眼睫,他的眼神专注极了,
让她忍不住轻声唤他:“松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