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嘈嘈杂杂,有人在说有人在笑,闹得很,元贞手脚发着软,颤颤地想要来扶明雪霁。
她眼睛闭着,满头满脸都是汗,她是晕过去了么,累了,还是病了?这该死的生产把她折磨坏了。“簌簌,”嗓子干涩着,发不出声音,想扶她,手触到了又不敢动,她怎么样了?必定是错觉,总觉得她皮肤发着凉,觉得她呼吸弱到几乎没有,“簌簌。”
“姑爷,”有人扯他的袖子,元贞怔怔地回头,是杜月娘,她竟然在笑,到这时候了,她竟然笑得出来么。头脑里一片空白,听见她笃定的声音,“姑爷别急,簌簌没事,是睡着了,她这会子肯定累坏了,你别叫她,让她好好睡一会儿。”
是累得睡着了,不是晕过去?元贞茫然地看着明雪霁,她头发湿透了,全都是汗,她眼角还有泪,一条湿湿的印痕,但她的神态是安详的,甚至嘴边还有点笑意,是睡着了吗?抖着手来给她擦泪,指尖也湿了,摸到她温热的皮肤,刚刚都是错觉,她身上并不凉,她呼吸绵长,她是真的睡着了。
老天!心里无声地念了声,眼睛发着烫,元贞猛地转开脸。
“只是睡着了,别担心,”杜月娘从稳婆手里接过孩子,小心裹好襁褓,脸上一直带着笑,在岛上时她曾多次帮人收生,见过许多紧张到手足无措的男人,但紧张成这样的,元贞是头一个,“生孩子太累
了,让她好好睡一会儿。”
冰凉的手脚到这时候才有点温乎劲儿,元贞好容易找回声音:“好。”
让她睡一会儿吧,她实在太累了太疼了,以后不生了,说什么都不生了,他一定忍得住!
怀里突然被塞了一个东西,是裹着襁褓的孩子,杜月娘还在笑:“姑爷,快看看你儿子。”
儿子?元贞愣怔着,僵硬着两只手。为什么是儿子?他的女儿呢?她肚子那么圆,明明都说是女儿!
“好个大胖小子,我估摸着总有七八斤,”杜月娘还在说话,“瞧瞧他多漂亮呀,鼻子眼睛像你,嘴巴像簌簌,生下来就能这么漂亮的我还真是头一回看见。”
漂亮?浑身僵硬着,抱着小小一团、轻飘飘的襁褓,像拿着千钧重负一样,怎么都觉得不对劲。低头看时,映入眼帘的是红通通皱巴巴一张脸,眼睛还没睁开,头发湿漉漉的贴着头皮,元贞皱了眉。漂亮?是丑吧,像只皱巴巴的兔子,从哪儿能看出来像他的鼻子眼睛?也只有嘴巴红红的小小的一点,稍稍有点像她,但哪有她那么好看!
怀里的襁褓突然动了一下,孩子扭着蹬着,闭着眼睛挥手,元贞吓了一跳,生怕掉下去,下意识地抱紧,又怕抱得太紧弄疼他,那么小一个,他一只手都能给捏扁了,这个力度太难拿捏,整个人都僵直着,胳膊突然一动,他被踢了一脚,婴儿没什么力气,自然是不
可能疼的,但一刹那间让他想起不久前隔着肚皮被踢的那两脚,边上杜月娘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夸赞:“姑爷瞧瞧,这孩子多壮实啊,小手小脚动得多有劲!”
元贞绷着脸,胳膊僵成不自然的弧度,牢牢捧着襁褓。对于这么个小东西来说,是挺有劲的,上次一连踢了他两脚,如今刚生下来又踢。从前想着是女儿,踢了也就踢了,竟然是个臭小子。臭小子踢那就不一样了,还在娘胎里就踢他爹,长大了还了得?准是淘的不行,准得给她添麻烦。
“姑爷,不是这么抱的,”杜月娘接过襁褓,示范给他看,“要这么着,别窝着也别让他乱动。”
元贞看她胳膊圈成稍稍一头高一头低的角度,孩子头靠在她臂弯里,身子靠着小臂,稳稳当当躺着,孩子不踢也不闹了,安静得很,很好,跟别人都没事,专一跟他这个当爹的过不去。
“孩子怕是饿了,我让乳娘先给他喂奶,”杜月娘道,“姑爷,你在这陪会儿簌簌,我待会儿就送孩子过来。”
人走了一大半,屋里安静下来,元贞从丫鬟手里接过热毛巾慢慢给明雪霁擦了额头,又擦去手心里的汗。她睡得很沉,微微打着鼾,疲惫的神色,她真的是累坏了——结果居然生了那么个淘气小子!
手擦干了,紧紧握着,低低地说说话:“簌簌,是个儿子。”
明知道她睡着了听不见,又总觉
得她似乎听见了,就连神情也好像多了点笑意似的。她应该很欢喜吧?她早先就说过,无论男孩女孩都喜欢。元贞默默看着,目光抚触她柔和的轮廓,心中爱意翻涌。那个孩子嘴巴是有点像她,要不是这点像,简直就是皱巴巴的一团,真丑,多亏了她,才让那小东西看着没那么讨嫌了。
但愿长大后别那么淘气才好。就算淘也不怕,有他呢,他肯定能管得他服服帖帖,休想害她操心。
元贞想着想着,唇边浮起了笑容。原来小孩子是这样的,那么小那么软,就算丑点皱点,其实也不失可爱。其实也并不那么丑,毕竟长着跟她相似的嘴巴,又能丑到哪里去。漫无目的想着,精神松弛下来,整整一夜不曾合眼,此时握着明雪霁的手趴在她床边,恍恍惚惚的,不知什么时候打起了盹儿。
明雪霁这一觉睡得安稳,连梦都不曾做一个,醒来时房里已经点了灯,竟然到夜里了么?她睡了整整一天。想翻身,手被紧紧握着动弹不得,低眼,看见床边上元贞睡得正熟,长睫低垂,山崖般峻峭的侧脸,他必定是累坏了,平常那么警醒的人,这会子竟一点儿也没觉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