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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辑 我们说(第2页)

您觉得,这种“灵光一闪”是不是一部成功作品必须具备的元素?作为二十年来您读到的最好的小说,在您对《刘万福案件》进行叙述时,《清水里的刀子》有哪些具体的影响?

邵丽:著名作家石舒清的《清水里的刀子》是我读了很多遍,也常常读的作品,它浓郁的宗教情怀和那种超自然的令人安静祥和的力量,是一般的文学作品很难达到的。虽然他写的也是一种宿命,但因为有终极目标作为归宿,因此显得伟大而崇高。而《刘万福案件》里的那把刀子,是悲壮和悲哀的。那种超越个人能力而无法挣脱的压迫,是一种无影无形的、令人绝望的力量。对它的暴力反抗虽然不乏美学的力量,但仍然是一种暴力之美,虽然会给我们带来快感,但它仍然是一种过时的、野蛮的、与现代文明格格不入的东西。也许,唯其如此,才显示出它的悲哀来。所以,同样是一把刀子,同样是鲜血和杀戮,在石舒清那里,它是舒缓的,甚至是期待的。因为在死亡的背后,有着崇高的情怀。让我们感受到、也看到了“从来没见过这么一张颜面如生的死者的脸”。而在我这里,它是焦虑的、愤怒的、走投无路的。他的命运无法救赎,也无法救济,只有挥刀将自己的生活砍成碎片,玉石俱焚,才是唯一的归宿。

张莉:从如此悲壮的别无选择中,我们读出了邵丽的现代中国政治批判。

说到作品中包含的“浓郁的宗教情怀”“超自然的令人安静祥和的力量”以及“宿命”,1999年您发表在《热风》上的《碎花地毯》,完全具备这些因素和特质。在您描写男女之情的作品里,这篇小说对两性感情、两性心理的描写,以及对人生、命运的探索和感悟所达到的高度和深度,让人深深惊服。女主角柳生原和继父肖天、丈夫关家宝以及总经理方宏升之间的情爱,都是真诚且严肃的。这个女人,她总感念别人的好处,并感激自己生命中遇到的每一个男人。在和他们的感情纠葛中,她内心总是充满挣扎与纠结。虽然她曾坚决地与每一个男人都保持着距离,但是,注定的宿命让她必须接纳生命中的“过客”,并与他们展开灵与肉的交流。因此,隐藏在柳生原内心的“拒与迎”的矛盾、“爱与舍”的拿捏,以及“生与死”的喜痛,不仅充满了张力,而且弥漫着宗教的情怀,引人入胜,发人深思。

其中,柳生原跟插足自己婚姻的第三者说的一段话,让人印象深刻:“我能够理解,你也不要太责怪自己,不管怎么样都要好好地活着。我们都是真诚的人,却无一例外地犯着一些自己也把握不了的错误。我们是错了,但并不违背自己的本心。也许就像书上说的,我们爱,所以我们无罪。”总之,这篇小说给我的印象,是出手不凡。无论是复杂的线索、迂回的结构,抑或是对人物心理细腻入微的体察和到位的语言表达,这篇小说都已呈现出“邵丽体”的独特与韵味。请问,《碎花地毯》里,最让您感动的是什么?

邵丽:最让我感动的是人性,以及人性表达的“自然而然”。一个人真诚、真实地面对自己和别人,是难度非常大的一件事,可能有时候倾尽一生都做不到。

张莉:享你该享的,受你该受的,一切都是注定。这正是您对世事最大的感悟。

在您塑造的众多女性形象中,《碎花地毯》的女主角柳生原可谓是完美无缺。她端庄娴静,激情四溢,透明如水,神秘如谜。记得作家苏童曾在一个座谈会上说过,他创作《妻妾成群》的触动点,源于童年时期在姥姥家附近见过的一个疯女人。同样,很多作家笔下的经典人物也都有着生活中某个或某些人的影子。请问,柳生原这一形象,您有生活中的原型吗?

邵丽:有,也没有。她是一个综合体,既是现实,可能也是理想吧。

张莉:同样是描述知识女性的爱恋,与《碎花地毯》里男女之间深沉、纠结、刻骨的情爱不同,您在《北地爱情》里讲述了一个女博士和企业老总“由爱到平和分散”的故事;《礼拜六的快行列车》描写了一个女博士充满算计和世俗气味的爱情。两个女博士“难有结果”的情感历程,是缘于您一贯的“爱是复杂”的表述思路,还是更有深意?因为目前女博士不仅特指一类特殊的人群,同时也是一个饶有意味的文化符号。

邵丽:这两部作品倒是没有刻意表达对女博士的关注,也可能出于叙述的便利,表达那样一种复杂敏感的感情,需要一个博士身份吧。让具有批判精神和自省能力的女性,面对中国社会转型期特有的复杂社会心理现身说法,可能更有说服力一些,这就是我当初的考虑。其实作品完成后,再回过头来看这些问题,已经不是那么简单了。也可能本能地把女博士当成某种特殊人群了。她们的所思所想异于常人,面对世俗生活,尤其是面对世俗的爱情时,她们能在身体上置身其中的时候,精神上置身事外,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拎得清”,这是我无论如何没想到的,也许这就是小说的魅力所在吧。但这两个女博士却又是如此的不同,《礼拜六的快行列车》里的女博士,与其说是成熟,实际是一种早衰,有着向现实妥协的颓废劲儿;而在《北地爱情》里,女博士却是在成长,有时会顺从现实,但是绝不屈从。

张莉:的确,《北地爱情》中的女博士是一个有理想的、成长中的女性。因为她是一个心里有梦的人,无论是对爱情还是事业。首先,她完全可以如同众多俗人一样,凭借博士头衔回四川老家去谋得副县长的位子,从而实现父亲光宗耀祖的心愿。而她的选择是,来到“一望无际没有任何特色的大平原”,去竞聘上岗一家企业,从最底层做起;至于和董事长的爱情,虽然明知对方有妻子,她却依然真实投入,飞蛾扑火,而不是充满着关于金钱和前途的算计。当看清人家夫妻之间感情的牢固之后,她和一切失恋的女人一样,心里充满忌妒、委屈和难过,以至于连自己雄心勃勃来到的北地,也让她有了心灵深处发抖的悲凉。可以说,这个女博士不仅血肉丰满,而且包含着知识分子身上独有的纯洁和质素。相信她成长之后,会有幸福在前方。

在小说中,您将这个故事的发生地叫作“北地”。作为一个“人工的工业新城”,它不是纯粹的乡村,不是被文明侵占的乡村,也不是繁华的都市。作为一个坐落在乏味的北方小城偏僻处的新城,它更像一个没有任何根基的虚空。您选择“北地”作为题目并且展开叙述,是对以往作品里“精神失根焦虑”主题的延续,还是如《第四十圈》的题目,又是一个隐喻?

邵丽:其实每个作家思想深处都有一个根据地,北地也可以视为我的根据地吧。它是平原上的一座小城,虽然它未必荒凉,但因为距离中心城市比较远,在交通欠发达的时候的确有点偏僻,仅仅因为有几座工厂,这个城市才得以存在和发展。我之所以选择这里作为故事的发生地,确实是想拓展“精神失根焦虑”的主题。作为女博士来讲,其实一直在漂浮之中,她没有自己的根。家庭没有幸福,因为父母婚姻关系的错配,让她有家难回;读书的地方北京,“说起来我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了九年,可是我一次都没真正走进它,既不知道它有多大,也不知道它到底有多么繁华。在这个世界级的大都市里,我活得简直像一个拾荒者”。而漂泊到这个偏僻的小城,对她来说,是一种逃避,也是救赎。只有真正触碰到坚硬的现实,她才会成长,才会成熟。说是隐喻也可以,这恰如我们的人生:漂泊的时候想有个着落,有着落的地方是更残酷的现实。但是,人毕竟要生活在现实之中。

张莉:是的,何为漂泊,何为着落,其实我们自己也未必能分得清楚。唯一能确定的,是必须要面对现实。而现实之所以注定残酷,就是因为它是现实。

《北地爱情》中,女主角虽然是清华大学经管学院的博士,但出身四川乡村。同样,身为金帝公司董事长,金玉玺土生土长在Z城,初中文化,即使身价百万,本质上也只是个“杀猪的”。相似的成长环境、共同的“力争上游”的人生理念、郎才女貌(何况女还有才)的匹配,足以支撑起两人之间的爱情。但是,小说却不止一次流露出“我”的孤独、怀疑和落寞,即使是在两个人的蜜月期,即使董事长也并非薄情寡义之人。

您如此安排,我觉得并不仅仅出于女博士对自己这段难有结果的恋情心存悲哀,更不是因为董事长拥有无法撼动的美满婚姻。这一段注定分离的“北地爱情”,绝非是对残酷现实的简单注释。因为它显然超越了简单的男女之情,而是有着更高的意味。请问,您隐在故事背后的、更深刻的写作所指是什么?

邵丽:这是一个比较难回答的问题,我试着用女博士的一段思考来回答你:“其实仔细想想,他出身寒微,又是在这样一个小地方开创事业,其中的委屈和苦楚别人是无法理解的。他落魄的时候也未必比我们普通人坚强,所以他对得来的成功必须时时处处小心地捧着,不能在砖头瓦碴儿上摔碎。而且,在某些方面,他确实不如我,他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

在金玉玺的天平上,他个人的荣辱、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所以,在这样的背景下,没有任何东西足以支撑起两人之间的爱情,女博士也从来没有真正走入金玉玺内心坚固的堡垒,更谈不上“超越了简单的男女之情,而是有着更高的意味”。他们连普通的爱情都不及,因为对于金玉玺来说,他步步为营,每一步都是计算出来的。他看似坚强,其实内心软弱,在真正的利益得失选择面前,他甚至会出卖别人,他的软弱之处更可憎,“讨饶的样子,跟李庆余的软弱有什么两样?”

但是,如果有“隐在故事背后的、更深刻的写作所指”的话,那就是我们应该设身处地地试着理解金玉玺。他并不是一个坏人,也不是例外,他是我们每一个人,他所代表的就是我们的人性。

张莉:您的作品打动人心的魅力之一,就是深刻并坦率地剖析了人性。

郑州大学的刘宏志教授在《邵丽小说研究》里指出:“《我的生存质量》中的叙述者深刻的地方在于,她批判的刀锋,并没有仅仅指向别人,也指向了自己。”小说中让人印象深刻的描述之一,是当“我”在北京三○一医院遇到曾对自家有深恩的省委老领导的夫人时的所思、所想、所为。可以说,您对自我灵魂如此深刻而真实的剖析,将对人性的批判深度拓宽到了更高的层面。如此坦率地呈现自我镜像,绝对有独特的性情和豁达超然的品境做支撑。这种写作风格,您觉得和哪位作家最相似?

邵丽:至于这样的写作风格与哪位作家最相似,我还真想不起来。也许性情使然,也许被写作的激情推动。其实这部作品我是比较放开的,这既是给读者一个交代,也是给自己一个交代。如果没有这样的宣泄,或者像上面所说的倾诉,我真的不知道会不会走过来。真正打开自己的内心,把最隐秘、最难以言说的东西酣畅淋漓地表达出来,反而让我卸下很重的包袱,甚至可以说获得了新生。因为那种反思是全方位、多角度、深层次的。我的工作、生活、爱情、婚姻、家庭、友谊……几乎是全方位的扫描。可能对于中国的作家来说,这样的写作风格有点另类。

不可否认的是,我受俄罗斯文学的影响比较大。俄罗斯作家那种弥赛亚情结,以及他们对自己内心的自省,是我非常钦羡的。也许在那样的时候、那样的情景里,觉得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表达自己的内心吧!

张莉:“卸下包袱,获得新生”,如此表达自己的写作心态,很有意味。就像是一只在黑暗、孤独的地下独自孕育了许久时间的蝉,在恰当的时机破壳变身,深情、真诚地唱出自己的生命之歌,倾诉着无法言说的秘密……通观您的作品,不论内容、手法和意味,确实存在着明显的转型。刘宏志教授在《从小情感到大叙事》中,细致地论述并分析了您的创作转型现象。您能谈谈背后的原因吗?

邵丽:我下去挂职前后,写作风格确实发生了很大变化,那是生活内容发生变化的结果。我过去的生活和基层生活对比,的确有很大的落差,这些东西必然会反映在作品里。而且,对于一个行走在路上的作家,不停地摸索、寻求突破是对自身必然的要求。我过去的作品是唯美的,叙事力求精致和克制。也有评论家说,我的“挂职系列”将作品质量降低了一个维度,但是对于现实主义写作,作品中的现实状态不可模糊,否则就如同一个时期的先锋写作,绕开真实,落地现实就见苍白无力,被称为见光死。

张莉:好的作品都来自生活。我觉得,您的“挂职系列”作品将过日子的“接地气”和写作的“精致与克制”很好地融合了,从而开出独具特色的花。无论是叙述视角的多维化、叙述结构的复杂化,还是叙事线索的多层化,以及叙事人称的灵活化等,都给人耳目一新、表达特别到位的感觉。尤其是在《我的生活质量》里,您的叙事打破了传统小说的写法,有大量的议论夹杂进来。作品最后关于生命意义的直抒胸臆,更像是散文的一种表达方法,而非严格意义上的小说表达方式。然而,这段感言并没有引起读者对“说教的厌恶”,恰恰相反,叙述者的生命慨叹带给读者的,是深深的共鸣和感动。请问,这种书写,是要呈现独特的叙事的技巧,还是您觉得必须通过这种方式,才能最真实地呈现生活的本相并充分表达您对个人经历的感悟?

邵丽:这部作品可以讲是生活和情感的一次倾泻,之所以采用这个方式,其实是不得不如此,那种浓烈的情感以及强烈的感受喷薄而出。如果有人认为这不是一部小说,我觉得也可以理解。

张莉:确实,《我的生活质量》以“浓烈的情感以及强烈的感受”触动了读者内心最温柔之处,很多细节的描写和感情的抒发让人叹服不已。作品给我的感觉是一部传记、一篇日记。它是一个睿智的清醒之人对生命和生活彻悟之后的深情絮语;更是一个有文学灵性和悟性的作者呈现给读者的生命真相。小说以朴实的语言,平静、豁达、幽默而深情地表述了“我”在生命之路上遇见的每一个普通人,以及他们的喜怒哀乐和生老病死,感人至深。

关于“悟”,您曾说过,“我们那一代人的青春期,完全是靠着自身的悟性度过的,没有人指导我们,更不会有人帮助并抚慰我们。”特殊年代里的社会教育和家庭教育,使您那一代人的青春如此不同。您能分享一个关于您自我成长和自我觉悟的故事吗?而这些来自生活的启示和感触,又给您的文学创作带来了怎样的影响?

邵丽:很难详细地描述自己的青少年时期,那是从物质到精神都极度贫乏的时期。当然,那种贫乏是后来才知道的,就当时而言,觉得每天都很充实,自由自在,无忧无虑。什么作业啊,学习啊,都没人过问。父母总是无休止地开会,整晚整晚地把我们扔在家里。记忆里妈妈除了让我们吃饱穿暖,从没有时间爱抚过我们。我们几乎没有在课堂里受过正规教育,我们的教材都是工农兵参与编写的,课文大多都是政治性的内容,应该属于“儿童不宜”的。好在我的姨父母是20世纪50年代的高才生,他们拥有大量的藏书,很多中外名著诸如《红楼梦》《青春之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都是在小学三年级以前似懂非懂地啃完的。

实事求是地说,在那样的环境里,虽然课本上的知识读得少,可社会知识却很丰富。我们过早地了解社会、参与社会,过早地读懂大人的心事,也因此承担不应该由我们承担的社会重压。比如,我在六岁的时候,用铅笔划破了一张领袖像,导致我父亲受牵连,父亲打了我。我们父女为此一辈子没有解开心里的疙瘩,没有和解。很多年里,我也因此而孤独,而孤独往往会成为文学的导师。

张莉:“学习”一直都由课堂和课下组成,在某种意义上,后者更重要。

不得不承认,作家一般都有常人所不具备的特殊资质,比如能从小事中看到并体悟人生和人性的黑洞。的确,孤独让我们睁开“心眼”去看世态人生,从此领悟与众不同。尤其是当这份孤独是由亲人或者自己看重的人造成的时候,那是一种无法言语的痛。台湾作家白先勇先生曾在《第六只手指》里说,抗战时期,他大约八岁至九岁的时候,因为得了肺病,家里人看见他,吓得躲得远远的。为了防止传染,他被隔离起来,关在重庆李子坝的一个小山坡上的小屋里。抗战胜利后,全家回到上海,他还是一个人被发配到上海郊外去养病。被囚禁的三年里,从未有过真正的访客,只有明姐偷偷去探望过他两次。这样的经历,让白先勇变得孤独、伤感、多疑而忧郁。而且,这些特质影响着他成年后的创作底色和风格。

无独有偶,《追忆似水年华》的作者、法国作家普鲁斯特小的时候,有一次他母亲临睡前,忘了亲吻他,普鲁斯特哀痛欲绝,认为被母亲遗弃,竟至终身耿耿于怀。在有些人看来,这未免小题大做。然而,从心理学角度说,往往是一些看似平淡的细节,却能影响人的终生。而一个人幼年时心灵所受的创伤,有时是无法治愈的。对世界和亲人的陌生感,会让小孩子宁可独自哭泣,也不愿再轻易选择信任和倾诉。

很感动,您能如此坦诚地给我们诉说曾经的往事,尤其是童年时期的“政治事件”。

在《一只怀旧的候鸟》里,您谈到之所以突然喜欢写作,与您的怀旧情绪有直接关系,而这种怀旧情绪,是与生俱来的。在您早期的散文《纸裙子》里,对林林总总的往事的怀旧,已初步呈现出细腻、敏锐、深情、睿智的写作风格。其中,您对生活过往琐事的记忆能力让人惊叹。这些散落的细节,您是否出于怀旧的本能,不经意却深刻记忆,因而它们成为您日后写作的丰富储备?这种难以明说的、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具有的下意识的记忆能力,是否可以理解为您所说的“与生俱来的怀旧情绪”?

邵丽:喜欢怀旧的人大多是比较敏感,甚至是比较孤独颓废的。我自己就是一个典型的保守主义者,我喜欢往后看。我用“突然喜欢写作”未必恰当,其实,每个人都揣着一个文学梦。从认识字开始,谁不想把自己的故事和心情写下来呢?

至于“下意识的记忆”能力,这我得承认,不是每个人都能具有的。虽然不是每个作家都具有,但我觉得这是大部分作家的一项独特能力。就我个人而言,我的记忆力并不是很强,或者换句话说不是所有东西都记得,有些人见了好几次面都不记得,以至常常闹得很尴尬。但对某些需要记住的东西,哪怕四五岁时的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不是故意筛选的、具有文学意义的事情,但那些事情一定异于一般的、泛泛的琐事,最终它会变成文学的事情。

同时我还得承认,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我的作品的底蕴是悲观的,我从来没有享受过彻头彻尾的快乐,即使描写最快乐的事情,也有悲观的底子在。这可能跟我从小受《红楼梦》的影响有关吧。

张莉:感受到了虚无,悲观不请自来,但依然选择认真和坦诚;明白终究一场大梦,所以才更洒脱、认真。所以,您的“悲观”,是温暖的。

也正因如此,您在作品里不仅关注每一个阶层并理解他们的喜怒哀乐,同时,也最大限度地、细腻而真诚地向读者呈现您自己的心灵世界,这非常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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