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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第2页)

马蒙是个伶俐人,听见这话,就知道自己被人软禁在这里,想出去是不可能了。心念一转道:“许是昨天吃坏了肚子,我有些肚痛,不知附近有茅房么?”

兵士道:“屋里有净桶,员外将就。稍后有人来收拾,员外安心住就是。”

说完,身子上前一移,把马蒙的视线完全挡住。

马蒙眼睛余光扫过,看见旁边还有一个挎着腰刀的兵士,不敢造次,只好回了屋里。回到屋里桌子边坐下,马蒙越想越觉得不是事。此番是庄里所有的人全部都被抓进了巡检寨,若只是查问户口,少不了自己出去作证。结果却把自己关在这里,一个人不见,这就有些不好了。

到了中午,又换了一个兵士进来送了茶,还有一些点心,只是不让马蒙出屋,马蒙心就慌了。只是门口被两个兵士死死把住,不管怎样就是不许他出门,让马蒙坐立难安。

巡检寨的官厅,杜中宵坐在案后,静静听着金书召和何昆报马蒙庄上人口情况。听完,不动声色地问道:“如此说来,马蒙的庄客十余家,五十余人,只有九人文契齐全?”

金书召拱手:“回官人,委实如此。不过这种事情不算什么,周围大户人家,不少都是如此。乡下地方查得不严,小民不想交立契时的税,如此做的不少。不过马蒙庄上大多都是全家在他家里,这倒是并不常见。若是全家的人都算在他家为佣,逃的契税可是不少。”

何昆道:“马蒙日常有多少不法的事情,最怕走漏风声,当然要手下全家都在他家里。既防这些庄客说漏了嘴,这些家人又是人质,手下人不敢背叛他。”

杜中宵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这样最好,马蒙做的事情他的庄客必然知道,我们只要从这些人下手即可。你们整理好文契,把这些庄客的底细摸清楚,而后分别关押,单独讯问。记住,没有文契的一概不认,全部认作庄里客户。告诉他们,要么跟其他人户一样服差役,编入各保。要么,就让这些人家把当初逃掉的契税交上,给他们重做文契。一切后果,他们自己承担。”

金书召觉得奇怪,问道:“官人,何必多此一举?让马蒙把契税全部补上不好么?”

杜中宵笑着摇了摇头:“被上契税,就是把这里庄客作认作马家佣人。亲亲相隐,很多事情他们说也可不说也可,案子还怎么审下去?你们把庄里的几个保正都找来,再找些过得好的人家,跟关住的人讲清楚,如果算作庄里的客户,会过上什么日子。还有,跟他们讲清楚,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都是马蒙或挟迫或欺骗别人为奴,才做出来的,官府不会深究。”

金书召想了好一会,才与何昆一起点头,终于明白了杜中宵的意思。没有文契的人家,不应该算作马蒙的庄客,而是在庄里没有住所之类的固定财产,住在马蒙家的客户。至于房屋租金之类怎么算,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官府不必去问。

让保正和庄里现在过得好的人家来现身说法,是告诉这些人,算作庄里的客户,以后可以上过上什么样的好日子。如果拒绝,先择跟马蒙站在一起,那先把契税追上来,以后也把他们认作马蒙的同伙。

不是庄客,而算作庄里的客户,便就不再适用亲亲相隐的法律原则,以前马蒙犯的事情,做这种选择的人必须向官府招供,不然知情不报的藏匿罪逃不掉。如果早早招供,官府可以既往不咎,一切推到马蒙骗人为奴上。这么多人,杜中宵不相信都跟马蒙一条道走到黑。而只要打开一个缺口,后面就好办了。

见两人明白自己的意思,杜中宵道:“此案年深日久,现在急不得,当徐徐图之。这些日子,你们多找几个人商议,对关的人如何分别关押。记住,切不可把相互信任的人关到一起,弄成铁板一块后面审讯就难了。让关在一起的人相互猜疑,讯问的时候单独提审。每过些日子,便打乱重编一次。此案讯问不用当地衙门的人,除了金孔目的手下,寨主选些口齿伶俐和会读写的人出来,一起审案。”

金书召点头,永城县衙的很多公人都跟马蒙不清不楚,当然不能用他们。不过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如此大费周章审讯。人都已经抓来了,还怕不招供,难道巡检寨里的刑具是摆设?

听了金书召的疑问,杜中宵笑道:“动用刑具逼供,便就落了下乘。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已经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务必做成铁案。就是要不打不骂,全由涉案的人自己说出来,记得清清楚楚,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来。左右最近公务并不繁忙,便在这件案子上多多费心。孔目,此案若是办得漂亮,你也是大功一件。你在衙门多年,难道就不想搏件官袍穿在身上?”

听了这话,金书召有些心动。公吏按年资和功劳也是可以为官的,值得搏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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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人心惶惶

把手中的卷宗放到案几上,杜中宵只觉得头大如斗,好一会不说话。对于马蒙一案,他估计了许多种结果,但从没想到后果会是这样严重。按照现在审讯的结果,永城县公吏中凡有实权的全部卷入,一个都逃不掉。而且不是简单的收受贿赂那么简单,很多案子都是他们直接参与,甚至策划的。就连州衙的公吏卷入的也有十几人,不然当年陶家的案子哪有那么容易压下来?

吩咐随从给金书召和何昆上茶,杜中宵让他们出去,对两人道:“寨主,孔目,按现在我们拿到的马蒙的罪证,要真把涉案的人都抓起来,州县几乎清扫一空。到了这一步,我一个推官,断然是做不了主的。这两日我会给韩知州写封密报,让知州决断。是只处置巡检寨周围一隅,除了马蒙,其余的涉案人员不问,还是把州县全都清理一遍,要由知州决断。”

金书召点了点头:“一切听凭从事吩咐。”

何昆自然更无疑议。巡检寨负责周围数县的治安,跟这些地方龙蛇牵扯较少,事不关己。

送两人出去,杜中宵一个人发了一会愣。或许这种状况在这个年代正常无比,各地皆是如此,只是程度不同罢了。治理地方是要巨大行政成本的,朝廷不想花这个钱,地方势力自然就会补上。永城是因为临汴河,客商往来极多,情况特别突出罢了。真是为地方考虑,清除马蒙这些旧势力是一,后续怎么填补力量空白才是真正要考虑的。

怎么实现有效治理?杜中宵苦笑着摇了摇头。一要钱,二要人,然后才是有效的制度。人力物力从哪里来?不断由朝廷输血朝廷不愿意,由地方出钱则地方不愿意,年深日久还是这个局面。

想来想去,地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是发展工商业,把人口尽量集中成为城镇,留下农村在熟人社会,政府再配合熟人社会进行半自治管理。

喝了口茶,杜中宵决定不再考虑这些问题。对于有抱负的官员来说,地方的这种局面就是刷政绩的好机会。能够把公吏和地方强人纠缠在一起的地方半灰半黑的势力连根拔起,清查出一些旧案,自己这一任幕职官就功德圆满,政贯绝对亮眼。至于长治久安,也难想出一劳永逸的办法。

回到案几,杜中宵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详细写了,特别注明很多案件证握确凿,不只是人证,这些日子还搜集了一些物证。封好,唤过一个随从来,送到州里给知州韩亿和通判刘几。

贝二郎被两个兵士押着,抱着简单的铺盖,又进了一间新房子。一进门,见秦三郎坐在角落,不由眼睛一亮,喜道:“天可怜见,原来三可在这里!这几日换了几处住处,一直不见三哥,可急死我了!”

秦三郎看了贝二郎一眼,不动声色地道:“哪个不是换来换去,有什么稀奇。来,坐到这里,我有些话问你。”

贝二郎答应一声,抱着自己的物事到了秦三郎身边坐下,向其他几人问好。

都是马蒙家里的庄客,众人熟识,只是这几日被问来问去,人人筋疲力尽,也不理贝二郎。

在秦三郎身边坐好,贝二郎小声问道:“三哥这几日还好么?”

秦三郎道:“吃得好睡得好,每日里只是问话,又有什么?倒是你精神得很。”

贝二郎有些不好意思:“我年纪还小,问的那些事情多不知道,当然轻松许多。”

秦三郎眼中闪过一道不易查觉的精光,随口问道:“哦,问的都是什么?”

“三哥,我们自己人,不用来套我的话!换了几个地方住,我听人说,问的都是在庄里人有没有帮着马蒙犯案。开始几天还没有人说,这几天可是什么事都有。吓,说起来不信,竟然杀人放火,我们庄里的人什么事都做。去年汴河上有艘小船,突然就烧了起来,以前只当意外,万没想到是马大官人指使严六叔干的!若不是他自己说,哪个知道!”

旁边一个满脸胡子的大汉听了啐了一口:“严六那厮,又没有受刑,竟然就把这事说了出来!又不是他一个人做,他的口一松,可是害了我们不少人!”

贝二郎道:“此事也不能怪严六叔,官府的人已经说了,只要从实招供,都从轻发落。严六叔家里大郎已经成年,还有三个孩子,他招了自己罪过,家人可就能跟外面的人一样过上好日子。”

听了这话,众人都沉默不语。人员不断被打散关押还没什么,庄客几乎人人犯案,本能地都会闭口不说。每天还有庄里的其他人来劝说就让人受不了了。最近这段时间马蒙被看得紧,庄客们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偏偏编入各保的庄里人户,赶上垦田的大工程,得了不少好处。两相参照,就有庄客忍不住开了口,拼着自己受苦,让家里人过上正常人家的生活。一个人开了口,便再也止不住,牵扯出来的事情越来越多。大家每天见到新人谈论的,便是又有什么案子败露,牵扯到了哪些人。

贝二郎一开了口,众人都参与进来,议论着这些日子到底有哪些案子被供出来。到了现在,几乎没有人清白,区别只在于参与案件的严重程度。

没有严密的组织,怎么可能让一群人保守秘密。杜中宵前世看过几次刑侦剧,知道那个时候公安审讯犯人的办法,哪怕只知道点皮毛,这个时候也足够用了。持续审讯,直至超过这些人的疲劳极限,再让庄上的普通人来现身说法,给他们未来生活的诱惑。一点突破之后,由看守人员露点口风,加上不断重新组织被押人员,让流言飞速传播,很快就打破了这些人的心理防线。

现在马蒙的庄客已经崩溃,很多人开始主动交待罪行,大量欺行霸市之类的小案让审讯人员烦不胜烦。现在不牵扯到抢劫、伤人之类的重案,说出来审讯人员都不听了。不过一些特别凶恶的庄客,还在守着不说人命官司的底线,没有揭露出多少恶性案件而已。

今日严六终于开了一个头,说出了一件自己参与的杀人放火案件,才又人心惶惶。

贝二郎自己年纪小,只不过曾经参与过在码头那里欺行霸市而已,家里大人又老实,没有做过杀人放火的事。渡过了前几天惊慌的日子,现在变得兴致勃勃,到了一个新地方就打听又有什么新案。

事情因贝二郎而起,杜中宵故意此后再没有找过他,把他跟其他人押在一起。这样做既是保护贝二郎,免得他被人忌恨,甚至莫名其妙送了性命,也是让被关押的人互相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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