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夜梦见徐麟后,那人不时入梦,蓝散近日睡得倒是好了些,只不知是否今日格外天寒的原因,躺下虽早,夜间复又辗转起来,以致次日人也恹恹的没有精神,太子侧妃来探望,寒暄几句便送客了。
侧妃倒是带来一个消息,宫中将于三日后举行登极仪。
按大晟惯例,帝王登基大典向来在南郊祭天,取奉天承运,祈祷社稷安康之意,但明屏舛显然不想多生事端,连三请三让都懒得做足,以战时国家不宁,一切从简为由,将全部仪程挪到宫里。
九月廿九,密云不雨,霜气横秋,天极殿前恢弘阔大的广场中设祭坛,两侧九旒龙旗猎猎作响,太子明屏舛身着十二章纹明黄龙衮袍,头戴金龙翼善冠,两肩团龙饰日月二章纹,即便左袖中空,仍见威严。
旌旗队列殿外,竟门指挥使秋河率虎狼力士在侧,明屏舛三拜祭天,呈送天子卤簿入太庙。
天极殿内外皇家仪仗威仪赫赫,仪銮司官宣读即位诏,洋洒千字,细数明屏舛护国息民之功绩,诸臣下皆曰:生民无主,必欲推尊帝号。
明屏舛受百官及国戚朝拜,群臣山呼万岁。力士击鼓,声声催振,如雷贯耳,明屏舛遥望天极殿中天下至尊的金龙玉座,终于将压抑在心中的那口愤懑不甘之气,彻底吐了出来。
位于国戚队列中的明紫旌明眸透冷,在明屏舛即将登上金阶时,回头向宫门望去。
正阳门平静依旧,她秀眉拧起,无意间对上队伍末尾的蓝散目光,不知为何,总觉那人的温和浅笑里带着凶险。
一阵贴地而起的秋风猛然掀动群臣袍角,铁蹄踏在6慕青砖地面响亮如鼓,鼓手不由停下来,百官和宗亲纷纷回,见骑兵过正阳门拒不下马,风驰电掣撞开上前阻拦的紫衣卫。
距离龙椅只有一步之遥的太子明屏舛转过身,刚要出口的怒喝在看清为那人时变作惊骇,许是因为这一刻心境太过复杂,他脸上一瞬出现诸般表情,以至脸颊肌肉不自觉地跳动两下,最后定格在僵硬的“惊喜”。
“儿臣恭迎父皇凯旋!——”明屏舛跌跌撞撞扑下金阶跪倒,俯地不敢抬头。
贞武帝明光珏马踏金殿,短短半月两颊凹陷,须沾血,鹰眸隐含狂暴的怒意,他一言不,挥手将一布包砸向明屏舛。
包裹在明屏舛胸口一弹,松散开来,里头的圆形物件咕噜噜滚向百官中央,待看清了,竟是一颗美人头。
百官大骇中惊呼四散,踩踏乱作一团,贞武帝翻身下马,一脚踹在骨颤肉惊的太子胸口,“逆子!枉朕待你不薄,竟敢以贱人谋害朕!”
贞武帝马上建功,劲力非常,这一脚直接将太子踹飞,重重撞在龙椅之下,呕出一大口鲜血。
他看着怒须张,提剑而来的贞武帝,忽然嘶声笑道:“待我不薄?”
太子明屏舛被揭破,面现恨色,“你为争龙位,明知宣州必破,却将北境军尽数带走,却只留二万军予我据守,令母妃和夕颜惨死于耿匪刀下,令我日夜忍受断臂之痛,被天下人耻笑!父皇管这叫待我不薄?!”
贞武帝明光珏大步上阶,停步在龙座下时,气涌如山,“成大业当如是,这就是你不孝弑父的理由?!”
太子恨极,扛住帝王暴怒,挣扎着站起来,“我自幼视父皇为圣杰,常恨自己生来孱弱,不得你心,唯有孝悌尽忠,业业兢兢,丝毫不敢行差踏错,有所忤逆。”
“可在你心里,我和薛怀显、张玉山没有分别,不过是一条忠心耿耿的狗,为了你的野心,全都可以舍弃!”他一个踉跄,神情转厉,“既然成大业当如是,凭什么你能抛妻弃子,我就不能弑父篡位?!”
“畜生!朕杀了你!——”贞武帝高高提起佩剑,太子爆癫狂大笑,又一口鲜血喷出。
他不支跪地,眼前一阵模糊,恍惚见那金座璀璨光华,不由痴痴伸手,喃喃道:“无道暴君,不配为帝,我才是天下……”
一声兵器入肉的闷响,妄言戛然而止,贞武帝从太子心口抽出宝剑,剧喘间眼白血红。
他中箭落水是真,本想佯做失踪诱敌过江,在北岸吞下涂恒志主力,岂料被枕边人算计。兰杜力弱,加之武人警觉,那一刀并未刺得太深,但刀锋淬毒,他几度命悬一线,又在赶回天都途中数次遭遇截杀,若非明紫旌派出亲信相迎,他这一趟怕是要死在亲子之手,让他焉能不怒?
贞武帝于殿上甩去剑槽鲜血,将太子尸身踹去阶下,目光如刀,扫过殿上瑟瑟抖的群臣贵戚,“还有谁不服朕?”
偌大金殿血腥弥漫,只剩牙关打颤声此起彼伏,贞武帝杀意鼎沸,提剑走下金阶,跨过太子双目圆睁的尸,停步在一位前朝老王叔跟前,兀自滴血的剑尖架上对方干枯的脖颈:“你是不是也不服?”
老王叔已近耄耋之年,一口气没倒上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王昌宝扑上来求:“皇上息怒,大臣们不知原委,都是无辜的啊!”
“连你也敢忤逆朕?”贞武帝挥剑要砍,斜地里突然冲来一人,明紫旌劈手夺下长剑,明眸含怒:“父皇,够了!”
贞武帝本为明紫旌所救,未料到她竟也公然挑衅帝威,勃然大怒间,殿中响起一声轻笑。
皇亲国戚中走出一名男子,长身玉立,风姿清贵。他迎着众人不解的目光,抬手在面上一抹,修容人皮应手而落,露出俊逸出尘的面容。
正统帝明屏恶面带春风,浅笑温文,“王叔专权恣肆,德不配位,致群臣不满,四夷动荡,理应退位让贤。”
“明屏恶,你还真是胆大包天!”贞武帝鹰眸骤缩,眉目更加阴戾,“你一个败军之将,有什么资格让朕退位。”
“王叔夺位全赖徐麟,治理天下亦无一可称道之处,何来胜字可言?”明屏恶笑意温润,姿如松风水月,“朕本无意令国家分裂,兵将苦战,却不能将祖宗基业让于欺世盗名、下劣无德之辈,更不能容逼迫诸将伪造证供,一手谋划凉国公的逆案的凶手逍遥法外。”
此言一出满殿愕视,贞武帝虎拳青筋暴起,粗重的气息下遏制着羞愤。
明屏恶忽转向远处蓝散,“清平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吧,不如你来跟群臣说一说,王叔当年都干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