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麟拥着她,用了过平常的力度,像以羽翼庇护,以獠牙扞卫,坚定也蛮横,不教任何人觊觎,“蓝卿瑜,你答应了,我这辈子就是你的,行不行?”
他处心积虑织就的温柔陷阱,给了她所有可以软弱的条件,蓝散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三言两语中泪流满面,她忘却了浃髓沦肌的筹算,为笃定挚诚的爱恋打开了自己,尽管衣衫完整,却像被剥光皮毛的小兽,战栗地着抖。
眼泪一朝汹涌,刹不住似的,温热的眼泪掉在他胸膛,隔着皮肉烫得他又软又疼,徐麟哄孩子似的,一下下顺着她背,“眼泪掉伤里杀烂皮肉,来日长好也留个窟窿,吓人不吓人?”
对付三岁小孩儿的假话竟然有用,蓝散抬起头,泪眼涟涟,眼尾和鼻尖微微红,“可要叫军医来瞧?”
“现在这模样,可不敢让人瞧。”他乌眸如润墨,素来凌厉的眼尾亦弧度柔和,“你哭得我心都疼了,还怎么睡?”
“这算优待俘虏吗?”她耷着眼角,哑着嗓子问。
徐麟用手指把她眼泪鼻涕一起擦了,恍然想起那年岁锦大街上,她从天而降,落进自己怀里,香香软软的小姑娘,小鹿似的一双眼,湿漉润透,漂亮得像个假人,骇得蓝景廉那泼皮差点没跟他拼命。
他后悔招她哭,温声道:“不当俘虏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天底下没人能欺负到我们白奴儿头上,就算是天王老子,我也把他掀下来给你撒气。”
“这天底下敢欺负我的,只有你这混球儿。”温沉的声音就在耳边,背后汲取着徐麟的体温,她得了十足心安,几夜未眠又哭过一场,疲累席卷而来,声音跟着轻了,“我腰上疼了好几天,屋里没有铜镜,也不好跟大夫启齿。”
“我帮你看。”徐麟没听见回答,直到她呼吸匀停,半晌后无意识地喃了一声,恍惚是他名。
他握着她微凉的手,蓝散拢起的眉渐渐舒展,松松握了他小指,睡眠转沉。
徐麟一度怀疑自己还在某个冗长错乱的梦,直到日光缓缓向前,顽皮的光斑在她面颊跳跃,他抬手挡了,手里握住一片温煦的光,方觉迤都王殿的阴冷笑声被彻底驱散。
醒来已是傍晚时分,日敛余晖,晚凉天净,蓝散睁眼时,徐麟已穿好劲袍,利落的玄色窄袖,玄铁护腕和军靴收束四肢,显得整个人愈挺拔劲瘦。
“我去城上看看。你再睡会儿。”他穿衣时视线不离蓝散,是以第一时间便知她醒了,“我叫人煮上粥,起来的时候记得吃。”
她起身下榻,什么话都没说,只在徐麟胸前伤处抚了抚。
“迤都的消息今夜就能到,朵颜雄不想自断后路,就只能退兵。”徐麟将那软凉的手握了,“一会儿让武雁声跑趟悬济堂,把华大夫请来,他是你用顺手的,总归比药葫芦习惯。”
言罢出了门,命亲卫煮上粟米粥候着,一并叫人置办屏风等物,将屋里隔成两进,吩咐过便往城上去了。
老夏把骁骧营留在了迤都,正愁回来当光杆将军,徐麟接着就处置了彭闻义,如今守城的换了他,这狂人从来没当过“守”将,鸡鸣县几乎塌成一堆黄土的城墙也用不着守,夏勍尧带着麟游营跟朵颜雄先锋痛快淋漓地打了几场冲锋,一扫麒麟军几日龟缩不出的憋屈,也让朵颜雄生了疑。
入夜时分回迤都探信的人灰头土脸滚下马,一连数道噩耗:迤都粮草库起火,达来登位,断了他们的供给。
朵颜雄神情狰狞,仿佛要将斥候当成达来生吞了,但仅仅用了片刻,他便压下了滔天的火怒。
北川前锋乌兰巴尔思驱马上前,他面庞黑红,生得膀大腰圆,体型极为健硕,像一座压在马背上的山,自大川第一猛将鬼赤被挑死于裂泉枪下,乌兰巴尔思接替了他的称号,成为了大川的拔都。
他将右手按于前胸,躬身道:“天神的勇士不惧流血牺牲,我们愿意为了大川的霸业孤注一掷,请您带领我们向南,夺回属于大川的土地和财富!”
朵颜雄栗色的眼望向南方,浅色的眸子被深黑的瞳孔放射线割裂如轮,锐利如同野兽,再开口时他已恢复平静,“我的兄弟,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徒劳,我从不怀疑你们的勇敢和忠诚,但打下鸡鸣县只是一个开始,从这里到天都,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天神的勇士不能白白牺牲。”
“我不甘心!”乌兰巴尔思握紧双拳,牙齿咬得直响,“如果不是达来那个贱种背后捅刀,我们可能已经胜利了,若是就此退去,下一次机会,说不定要等上五年,十年,你甘心吗?”
朵颜雄眸光闪烁,半晌道:“或许我们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入夜时分,北川主力潮水般退去,徐麟从城上下来,回何记时,除了善后将领,麒麟军各营骨干将领已候在院里,等着禀报军务。
议事到一半,武雁声带了一队亲兵匆匆进来,后头抬了个人,绑得看不出形貌。
徐麟一见跟在旁边的都不愁,已知道是谁,他示意亲兵把人放下,屈膝半蹲,看着周身绑满绢布、不见形貌的都不归,想抬手给他一拳,最终只道:“都大将军这幅尊容,往后只能唱三花脸了。”
都不愁哽咽出声,余下的也阴云密布,反倒都不归朝徐麟叫了一声,嗓子嘶哑得听不出囫囵,他自己却仿佛觉得有趣,竟大笑起来。
那声像呼呼嗤嗤的破风箱,徐麟跟着笑:“别嚎了,有你现的时候。”
众人含泪展颜,武雁声在都不愁肩上捏了一把。
都不愁按了按眼,终于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药葫芦闻讯匆匆而来,把腰间一串葫芦卸下,将人从头到脚诊察一番,都不愁在一旁问个不停,被武雁声拉到了一旁。
药葫芦起身时眼神示意徐麟,徐麟却道:“没事儿,他又不是小姑娘,有话直说。”
药葫芦无声地吁了口气,道:“命能保下,嗓子不好说,我不擅长这个,华大夫或许能治,但往后很难再拿刀,说不定连身也起不了。”
挤满将领的小院一瞬鸦雀无声,只有都不愁不时的轻声抽噎。
都不归微微偏过头,看向主屋门前立着的蓝散,说了句什么。
大家都没听清,蓝散迈步过来,在徐麟身边蹲下,俯身轻问:“你说什么?”
他声带被大火损毁严重,即便一字一顿仍未清晰,都不归正着急,忽听都不愁道:“我哥跟先生说,幸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