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芳菲看欲暮,胭脂泪洒梨花雨。
寿宁侯府,白幡直垂,灵幔飘拂,丧灯高悬,玉烛点点。
国丈府自父亲去世后便成了寿宁侯府,也是自那日吊唁父亲后,我便再也没有回来过,本以为再回来会是庆贺鹤龄或是延龄的婚事,没想到却是……
堂前已设了母亲的灵柩,当初秀荣生下时,我便同母亲说过,秀荣的百日宴交由她全权打理,而今却已物是人非,母亲一直都想在宫里做一件大事,如今却是再也不能如愿了躺在棺椁中的母亲依旧那么平静,那么恬淡。母亲为我们三个子女操劳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得以与我在宫中享福,而今却遭遇这等不幸之事,果真是造化弄人,上天从来都见不得谁好,人间诸事都不得圆满,何等残忍!
我不知我在灵前已跪了多久,只知自回了侯府,我便再也没有离开过这里,而今我已昼夜不分。
“娘娘”,这似乎是紫苑的声音,想来又是给我送饭菜了。
“娘娘,您就吃点儿吧,您已经跪了好些时辰了,这饭,总不能不吃吧,这若是累垮了身子,怕是金夫人在天之灵,也不得安息……”“本宫没胃口,你们都下去吧,本宫还有许多话要与金夫人说。”紫苑亦是同我们一般跪下,“娘娘……”“姐,你多少也得吃点儿吧,你这样不吃不喝,娘她在天之灵要是知道你这个样子,也一定不得安息的。”
“是啊二姐,你还是吃点儿吧。”熟悉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只听得一声沉叹,便有人揽住了我的肩。
“柔儿,听话,先吃点儿东西,便是伤心,也万不可这般颓废,你若是病倒了,照儿怎么办,秀荣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1“娘娘”,紫苑忽然哭丧着脸,“此事都是奴婢的错,若不是奴婢动作迟缓,未得及时扶金夫人下车,金夫人也不会…该死的是奴婢,奴婢该死,娘娘心里若是有怨,就罚奴婢吧,奴婢这条贱命虽不能让娘娘解恨,可到底也能叫娘娘眼前清静,娘娘赐奴婢一死吧。”“不”,我摇头,“这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若不是我信誓旦旦的去请罪,将他们贬往建昌,娘就不会跟去,更不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都是我的错,我该死!”照儿伸手拭去我脸颊上的泪,“母后,都是照儿不好,姥姥说她要去建昌,照儿不该瞒着母后,是照儿不好,母后你不要难过了。”照儿这番言语,更是叫我心如刀割,我一把抱住他,“照儿,母后害了你姥姥,你会不会怪母后?”“不会,父皇教照儿要做一个孝顺的孩子,无论母后做什么,照儿都不会怪母后…”他顿了顿,似是发觉自己说错话一般,“母后…母后没有做错,照儿就不会怪母后。”“姐”,延龄亦是朝我身边靠,“你不要把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了,这都是我
和三哥的错。”说着,他不经意瞥了瞥鹤龄,鹤龄亦是顺势靠来,“如果我和三哥乖乖的呆在建昌,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儿了,娘也不会…摔下马车,姐,你打我吧”,语罢,便抓起我的手往自己的脸颊上甩。
“不,你们都没有错,都是我的错,全都怨我,是我非要逞一时之快,兴师动众的带你们去请罪,为比谢迁占上风,罚你们去建昌,娘便也不会跟着你们一起去,都是我不对……”又闻樘一声轻叹,“你们都下去吧,照儿也下去。”“是。”“樘”,我当即扑进他怀中,“什么都没了,爹爹不在了,娘也走了,我什么都没了……”“你还有我,你还有照儿和秀荣,还有鹤龄与延龄陪着,怎会是什么都没了呢,我们所有人都在看着你,陪着你,守着你。”“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我,不能抛下我,好不好?”他拍了拍我的肩,“傻女人,说什么呢,我怎么会离开你呢。别哭了,先吃点儿东西吧,埃”母亲七日后便下葬了,自是与父亲合葬在翠微山,没有兴师动众的命翰林官制文,立神道碑,只是静静的葬在父亲的茔地,简单的在碑上刻上了名氏。
女人就是如此,没有名字,一朝嫁作人妇,只能以夫家的姓为姓,自己的姓为名,张金氏,多么可笑的名字。
母亲操劳了一辈子,最终得了个‘笃生淑女,轩龙作配’
的美名,而‘一品国夫人’,便是她最终的荣耀。
娘,你安息吧。
在睁眼时,我已躺在坤宁宫,这张无比熟悉的凤榻上,睁眼瞧见的便是樘欢喜的神情,“醒了”,他微微侧身,朝着门口大喊,“照儿,母后醒了,快过来1“方才回宫的路上,你突然晕倒了,可把照儿吓坏了,还以为你也…不要他了。”“母后”,照儿兴冲冲的跑来,“你可算是醒了,吓坏我了。”他伸手点了点我的肚子,“嘿嘿,母后,太医说,你又要给我生弟弟了,是不是真的呀?”此事我前些日子就已知晓,只是一直都未得机会告诉他与樘,而今倒也不叫我欢喜,我依旧平静,只强扯出一丝笑意,“是埃”“母后,太医说…”“照儿1樘忽然打断他,“你先出去,让你母后歇息一会儿。”“哦。”我知道,这些日子伤心过度,身子弱,对孩子自也是有不少影响。
“柔儿”,他自袖中取出一只吊坠,悬在我眼前,“这是金夫人留下的,上面有你的名字,你可要留着。”我示意他扶我坐起,我接过吊坠,仔细端详了一番,终还是淡然一笑,“这还是我小时候常戴着的小玩意儿,没想到母亲她还收着。”这是一块通透的玉石,形状倒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用水墨在玉石中心染上了我的名字,这点倒是颇为奇妙。
“小时候常戴着,为何长大了就不戴了
,可不是长大了有别的新奇的玩意儿,就不喜欢这个了?”他调侃道。
“倒不是因这个。这块玉石,是我们一家子,去龙藏寺拜祭时得来的。是一个老妇人在路边儿摆的小摊子,卖的,便是这玉石。那时我和姐姐都笑她笨,玉石那么丑,哪里会卖的出去。可她总是不吭声,就那样静静的坐在那里,任凭我们指点。说来也奇怪,她竟能将水墨滴进玉石里,还知道我们叫什么名字,默默的染上了我们的名字,丢下两块玉石,便走了,任凭我们寻觅,都见不得她的踪影”,我长吁,“姐姐叫张玉姒,她的玉石上,便滴上了一个‘姒’字,那时我们都当这块玉石是宝贝,连睡觉都不舍得摘下。”“从未听说,你还有一个姐姐?”“姐姐是汤二娘所出,是张家的长女,长了我两岁。可惜莫名其妙的染上了天花,那时全镇的人都知道,都劝父亲将姐姐烧死,父亲不忍心,半夜里偷偷将姐姐丢了”,我苦笑,“那时他们都骗我,说姐姐是与人皮闹,不慎落水,溺死的。从那以后,我便再也没有戴过这块玉石,我本已将它扔了,却不想,又让母亲捡回来了。”他神情似是有些内疚,微微垂首为我拉了被子,“怪我不好,又提起你的伤心事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姐姐她还活着。
“樘,我想回兴济。”他怔然,“我陪你一起去。”“
不必了,你若是走了,朝事要交给谁打理。”“那,我送你。”“我想一个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