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愁渐行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娘娘,她们来了。”闻得云袖一声叫唤,我只微微颔首应允,却是只专注于手中泡着的大红袍,并未抬起头来瞧她们的模样。
“民妇,参见皇后娘娘”,她们齐声作揖道。
见她们如此,我才放下手中的茶饮,朝她们露出丝丝笑意,甚是和善,“都起来吧,大家同是妇人,何故这般见外。”“云袖,赐坐!”“诸位夫人请上座。”站至我身侧,云袖才指着她们同我细细说来,“娘娘,这位年纪稍长的,是李夫人、这位,是杭夫人、这位是贾夫人、这位是于夫人、这位,是邱夫人、这位,这位是……”本是听得很入神,到此却是见云袖忽然顿住,只见此人样貌端庄,气质非凡,倒是与其她的几位夫人有些不同之处。
“回娘娘,民妇孙张氏”,她朝我莞尔笑道。
我亦回她一笑,“孙夫人看着年纪倒是与本宫相仿啊,敢问孙夫人今年芳龄?”“回娘娘,民妇今年二十有四。”“孙夫人不过二十四,夫家便已是富甲一方了?”我一阵惊诧,不禁侃笑,“莫非你家相公,是个老男人?”若真是如我所想,那可还真应了那句,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她讪笑道:“呵,娘娘真是说笑了,民妇的相公,还是个英俊的少年郎呢。”我亦讪笑,“哦?这么说,孙夫人家相公,还是年轻有为了,想必这定是
少不了孙夫人这样的贤内助吧。不过本宫可是从未听闻,说京中还有位孙财主啊。”“民妇与相公,祖籍本是沧州,早些年举家迁徙至凤阳。前些日子相公书信一封,说自己在京城已占了一方鳌头,便将民妇与公婆接来京中享福。”我一阵欣喜,“没想到你们也是沧州人,你可知,本宫的家乡也是在沧州。”“此事民妇自然是知晓,民妇的相公,可是常在民妇耳边唠叨,说他与娘娘,是吃着一口井里的水长大的。”我忽的怔住,她说的相公,难道是他!
“是么?”我仍是笑颜相待,“那不知孙夫人家相公,到底姓甚名谁,指不定本宫与他还是认识的。”“民妇的相公,姓孙,名伯坚,字予。”我忽的慌了神,没想到真的是他,几年未见,殊不知他如今过得竟是这般逍遥,还娶了位美娇娘。
我暗暗抚平心伤,微蹙眉头,假作思忆之状,“这个人,本宫倒还真是没多大印象。”“好了,不说这个了。昨日本宫见御花园中花开得美艳,突发了奇想,想邀各位夫人来宫中与本宫一同游园赏花,便差人向各位夫人送了邀请函,本只是兴趣,没想到,今日各位夫人竟是真的来了,可叫本宫一阵欣喜埃”“能得皇后娘娘的邀请进宫,已是民妇此生所受莫大的荣幸”,贾夫人一脸趋炎附势的模样,“没想到竟还能与娘娘一同游御花园,
可是叫民妇们一阵欣喜埃”“是啊,民妇已是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目睹皇后容颜呢,没想到今日一见,皇后娘娘果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呀1“诶,李夫人此言差矣,娘娘的美艳,怎么拿她人来媲美,照我说呀,娘娘这是雍容华贵,倾国倾城1她顿了顿,“哦,呵呵,于妹妹说的是,娘娘的美,确是不能拿旁人来与之媲美。”“二位夫人真是抬举本宫了,本宫可没你们说得那般美貌”,我含羞笑道。
“娘娘真是太谦虚了,自古**多粉黛,若是娘娘没有这足够的魅力,又怎能守住这帝王心呢。何况民妇听闻,当今皇上,可是只爱着娘娘您一人,且还为了娘娘废了自古以来就有的选妃之制。如此看来,娘娘的美貌与智慧,可是不容小觑啊,孙妹妹,你说是不是啊,这要想守住男人的心,不光得看容貌,还得有智慧与谋略。你可听说过,皇后娘娘啊,可是帮着皇上,处理了不少政事呢!”只见孙张氏故作平静的点头应道:“姐姐说的极是。”闻得邱夫人所言,想必孙夫人在家中,定然是备受伯坚冷落的,如此,方才此起彼伏的心,又静了些许。
“诶,经邱姐姐你这么一说,我还就想起了一件事儿,昨日妹妹与相公路经醉春阁时,可是瞧见了姐姐的夫君在与醉春阁的姑娘搂搂抱抱的呢,妹妹还听说,姐姐你的夫君整日在
外边儿寻花问柳,处处留情埃”看杭夫人长相与孙夫人一般柔美,本以为她会同孙夫人一般性情温柔,不会多嘴多舌,没想到,她也如贾夫人和邱夫人一般,都是些粗俗小辈。
想必这些女人在家中都是备受冷落,明明同是天涯沦落人,见了面不互诉枯肠这是情有可原,身为豪门夫人,定是要面子的,只是在此明争暗斗,语出伤人,那便不是可怜,而是可笑了。
“好啦好啦,既然都来齐了,那就与本宫一同去御花园吧,这会儿正值早晨,花开的正鲜艳,若是此时不去,那定要误了最美的一瞬了。”御花园中:
“如此说来,李员外年轻时,也是貌比潘安?”“这个倒是不敢当,只是当年民妇与相公的爱情,也可谓是感天动地呢,可就差轰动全城了。”她笑言。
“轰动全城?”我不禁噗笑,“有意思,说来听听。”“当年民妇才十八岁,相公二十,民妇与他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是那时民妇与他,家中都甚是贫寒,几乎是家徒四壁,父亲欠了赌债,便将民妇卖去青。楼。到了青。楼,老。鸨要民妇接客,民妇誓死不从,她们便叫民妇住柴房,每日为她们洗衣洗碗,终是有一日,相公偷偷翻墙来见民妇,说要带民妇走,却是不幸被他们发现,便又是一阵暴打。”话说至此,她已是老泪纵横,“后来,相公到处借钱,要为民
妇赎身。起初老。鸨只说要三十两便可将民妇赎走,可那日相公拿着三十两来时,老。鸨竟说要五十两才够赎身,再后来相公拿着五十两来时,老。鸨说要一百两才够,相公拼了命的求她,她竟命人将相公打得头破血流!民妇等了好久,再见相公时,他已是着了一身华服,拿着一百两银子,指名道姓要民妇出去接客,民妇那时不知是他,还是被人连拖待拽的弄去见他的。”“她一见到民妇,便与民妇紧紧相拥在一起,很久很久,终是在烛光下,他从怀中取出一包药粉,说,既然活着不能在一起,那就死在一起,永远也不能被人分开”,她阵阵呜咽,“后来,民妇与相公几乎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没想到相公买的**,竟是假的,不过也得感谢那位商家,也多亏了他,民妇和相公,才得以活下来,逃离那是非之地。”“确是挺感人的,看来孙夫人和孙员外,也是饱经了一番风霜,才得以修成正果的。”她拭去满脸的泪痕,“真是不好意思,让娘娘见笑了。”我回身瞧见孙夫人那般失落的神情,心中不禁掠过一丝讽笑,“孙夫人呢,方才听了于夫人和李夫人与自家相公的相识种种,倒是想听听孙夫人与你家夫君是如何相识的。”她仍是垂首,木然凝着地上的鹅卵石,邱夫人终是拉回她的思绪,“孙妹妹,娘娘问你话呢,
你这成天到晚的想什么呢!”“啊?说什么?”她猛然回过神,满目茫然的对上我的眸子,“娘娘恕罪,民妇方才走心了,不知娘娘所问何事?”“没事,许是方才李夫人讲得太动听,叫你听得忘乎所以了”,我巧笑,“本宫是想问你,你与你家相公,是如何结识的。”她怔住,目中净是寒意,莫非她知晓我与孙伯坚之间的瓜葛!
又见她黯然轻叹,“民妇与相公的结识,并无什么动听之处,不过若是娘娘想听,民妇就同娘娘细细讲来吧。”她依旧是木然凝着铺了一地的鹅卵石,“民妇与相公,还是七年前相识的,那时他正失意,民妇在酒楼里见到他时,他正借酒消愁,民妇那时被继母打骂,气急败坏之下离家出走,就在身无分文之时遇到醉得不省人事的他,同是苦命人,便时常坐在酒楼里一起喝酒,这便相识了。”听她所言,我不禁抽搐嘴角,他整日里坐在酒楼里借酒消愁,甚至是醉得不省人事,可是为我?
“那后来呢,你与他,又是如何成了夫妻的?”“成亲便是七年前的事,民妇与他初识时,只是以酒友相称。后来民妇才知道,原来他的心底,还藏着一个人,那个人,是他的青梅竹马,与他早已私定终身,就在说好要成亲的前不久,他生了重病,几乎垂死,那个女人,竟离他而去!后来,他的病好了,得知心爱之
人已嫁作人妻,便终日里郁郁寡欢,借酒消愁。再后来,便在酒楼里与民妇相识了。”原来他心中还有我,他还记得我,七年了,我们之间的感情终是随岁月匆匆流去,即便是还留存着些温热,爱与恨,只怕是,恨多一点。
我强忍着泪水,侃笑道:“本宫在前面备了酒席,还请各位夫人赏个脸,与本宫一同前去吃酒听曲儿。”“不敢不敢。”亭中歌舞升平,磬竹之声不绝于耳,我与几位夫人共饮美酒,眼前之景色叫人赏心悦目,倒是忘却了方才心中那一丝惆怅。
“娘娘,民妇先干为敬。”见她站起身,我亦举起酒杯迎着她,“李夫人太客气了,说起来,您的年纪倒是与本宫的母亲相仿,也算是长辈呢,本宫怎可叫您敬酒呢。”“这是应该的,娘娘是君,民妇是臣,民妇又岂能逾了礼数。”又见另几位夫人一齐起身,“娘娘,民妇敬您一杯。”“好好好,都坐下吧,今日只当是家常小聚,不必拘泥这些繁杂的礼数。”“谢娘娘。”一番畅谈后,终才见她们齐齐醉倒,我不禁洋洋得意,只勾起唇角,“怀恩大人,还请您将这几位夫人,妥善安置,好生看着,待明日她们醒来,再将她们送至玄武门。”翌日:
“娘娘,她们醒了,正在玄武门候着,怀恩大人请您过去。”“好。”虽心知这般做法有些失礼,但为了填补国库空虚
,如此做法,也未尝不可,何况他们都是些富可敌国的商人,倒是也不差这么些钱财。
“各位夫人,本宫这厢有礼了”,我依旧侃笑,“没想到,昨日,几位夫人都喝得酩酊大醉,本宫将你们安置在宫中,想必是有些失礼了,都没将你们送回家。”“不不不,娘娘,是民妇们昨日失态了,竟在娘娘面前喝醉了酒,怕是还胡言乱语,若是有什么说错话的,还得请娘娘担待着些。”“是啊,娘娘,民妇这人每每醉酒后便会疯言疯语,怕是昨日在娘娘面前失态了。”我不禁在心中暗暗讽笑,昨日她们哪是醉倒,而是我在她们的酒盅里,掺了些迷药,叫她们一觉睡至天明,若是一夜未归,必然会引起那些富商们的怀疑与猜测,此时再派人送信至她们家中,叫她们的相公捐赠三万两纹银至国库以换人,说是捐赠,既非如绑匪绑架般恶俗不堪,又可轻而易举的填充了国库,如此一来,岂不美哉!
“这倒没什么,只是本宫担心你们就这么回去,怕是昨日的酒还未醒,本宫今晨派人送信至你们家中,请了人来接你们,你们大可在此安心等待。”“这样啊,那还等多谢娘娘的美意。”忽见瑾琉从旁匆匆走来,附在我耳边悄声密语。
便见几位身着华服的人领着几位家丁疾步走来,这身打扮,这副架势,一看便知,这几位定然就是京中的富甲
了。
都是板着脸走来,见了自己的夫人,却仍是一脸不悦的模样,直至接走,则更是愤然。
又见一个稍有些年迈的老者孤身一人走来,依旧是身着不凡,如今只有李夫人与孙王氏还在此等待,那么这位老者,定然就是李员外了。
她们当中,我最羡慕的,还属李夫人,她虽是年纪最长者,却是最幸福的人,她与李员外,可是一同携手走过了大半生,他们出生入死,不知历经多少风雨,才有今日这般结果。
“相公。”“夫人。”他们携手相拥,那般甜蜜恩爱,着实是羡煞旁人。
“可是想死你了。”“诶呀,都老夫老妻了,嘴还这么贫,也不害臊,若是让人听去了,可叫人笑话了。”许久,终是见他们分开,“诶,哪位是皇后娘娘?”“怎么了?”“我自然是有话要跟她说。”李夫人执起他手,与他一同缓步走来,“娘娘,老夫,有话要同娘娘讲。”我一阵怔忪,此举,莫不是要怪罪我?
“李员外有何事,尽管说吧,本宫听着。”他迟疑了一会儿,只从袖中取出几张泛黄了的纸张,“娘娘,这是老夫所有的房契,地契,还有老夫名下所有的店铺,钱庄,老夫大半辈子的心血,都在这里…”“李员外这是作甚?”我打断他,“本宫知道,这样做,的确有些失礼,可如今国库空虚,本宫也只是想填补国库,并无它意埃”“这个老
夫自然是明白,只是老夫想了一个早晨,觉得老夫与夫人如今也是年迈,也并无子嗣,所以,老夫就想,将所有的财产,尽数交给朝廷,如此,老夫也可与夫人归隐山林,做一对白头夫妇。”我愣住,“李员外能这样想,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这样不太好吧,若是都交了,那本宫此举,岂不成了恶人。”“不,此皆老夫与夫人的心愿,如此,也算是报效朝廷了。”我不禁会意一笑,微微施礼,“那本宫,就代皇上和天下万民,谢过李员外和李夫人了。”转眼已至晌午,还未见伯坚来此接走他的夫人,也不知为何,本是与我无关,奈何心中却是一阵失落,伯坚啊伯坚,你不来,是因为我么?
“瑾琉,你送孙夫人出宫吧,不必再等了。”“娘娘……”“本宫无碍,你们去吧。”“是。”就在转身之际,忽闻孙王氏一声叫唤,“相公!”我怔住,亦是转身,凝着漠然走来的那个男子,不禁欣然,七年了,他的样貌还是如当年那般俊美脱俗,只是心变了,变得叫我无处可藏,变得叫我黯然失色。
他亦远远的凝着我,当年那份情意已不复存在,那种炽热的情怀亦是远去,如今他的目光中,尽是寒意。
当真是可笑,我竟以为他对孙王氏,毫无感情可言,今日便也不会来此接她,而今还是我算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