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秋霜霜已尽,烘林败叶红相映。
今日的天儿还真算得上是晴朗,一大早便别了照儿,走至尚服局,只想学着些手艺。前些日子,坐在宫中凝着案上的瓷器好些时辰,忽的就想学习做陶,便找来尚服局的刘司饰询问了一番,亦是每日都去学习,时至今日,已有了十来天。
托了鹤龄的福,我只得放下手头的事,又厚着脸皮到淑芳斋。许是有些不好意思,特地跑去尚食局取了些安胎的药材,捎带着,送给了陶艺。
一如前几次一般,一进淑芳斋,便见母亲与陶艺坐在榻上闲谈。
见了我,她仍是有些拘礼,忙下榻来躬身朝我见礼,“臣妹,拜见皇嫂。”“弟妹……”我顿了顿,实则是不知该如何开口,这些日子时常来劝说,想必她此次也洞悉了我的来意。
“怎么伺候你家主子的,身怀六甲,怎能站着1我沉声喝道,脸上亦是略显了番愠怒之色,只一脸烦躁。
“娘娘恕罪,奴婢这就去搬凳子来。”见小福疾步走出屋子,我才轻吁,“这个小福,叫人觉着有些木讷,弟妹啊,改日我命宫正司给你挑个机灵点儿的。”她莞尔笑道:“臣妹先谢过皇嫂的一番美意,只是小福,自臣妹住进淑芳斋那日起,就一直在这儿伺候着,算算也有五年了,臣妹与她也是有了些感情,若是将她换了怕是还得不习惯呢。”“那既然弟妹你不愿意,本宫
也不好擅自为你做主。”见她安然坐下,屋中又是一阵寂然,良久,母亲终是耐不住尴尬,“诶,柔儿埃”“嗯?”“娘昨儿个早晨去坤宁宫找了你两次,都没见着你,听瑾琉说,你这些日子一得空就去尚服局?”一提及这个,我便来了兴趣,单手撑额,担在桌案上,满脸笑意的对着母亲,“是啊,瑾琉没跟你说?我在坤宁宫闲着没事儿做,不知怎么的,就迷上了陶艺,托人问了,尚服局的刘司饰,祖上三代都是在景德镇做御窑的,她亦是精通这门手艺,我便日日都去尚服局找她学习,算算也有十来天了。”“那成效如何?”我迟疑了一会儿,避开母亲的目光,“不过才十来天,能学得如何,只是会做些简单的青白瓷而已。”“其实女儿此次亲自去尚服局学陶艺,不只是为了打发日子,若是真要说出个理由来,那女儿想说的,还是为樘,女儿自小便不善女红,如今亦只想着要为他做些什么,前段日子照儿周岁,尚服局的张尚宫,送了只青花瓷抹彩花瓶来,女儿这才让它给迷上了。”“原来是这样啊,那皇嫂,臣妹自小也颇喜欢青花瓷,皇嫂的抹彩花瓶”,她顿了顿,朝我露出一丝缓和的笑意,“可否让臣妹开开眼界?”“一提到这个,本宫这气就不打一处来。”她怔住,“怎么了?”她这般尴尬的模样,许是以为我拒
绝了她的请求。
“昨儿个晚上本宫见照儿哭闹,便走去逗弄他,谁知茹氏竟把花瓶打碎了,这可叫本宫一阵好气。”“那你可有罚她?”母亲更显愤然。
我强扯出一副极淡的笑容,“本宫倒是想罚她,只是,她是照儿的奶娘,若是真的罚了,只怕是要记恨本宫,照儿也是有些离不开她,到时若是照儿哭闹了,又该怎好1“也是啊,小孩子就是认生,你当年也是这样,还比他更厉害些呢”,母亲笑颜调侃道,“想当年,你才这么点大,也就是跟照儿一般大小吧,有一次我带你回娘家,你姥姥要抱你,我不过就是出去洗了几块尿布的功夫,回来就看你哭得稀里哗啦的,一看见我,转眼就破涕为笑了。”“瞧你笑得”,母亲一脸笑意的凝着我,满目净是宠溺,“别家的小孩子,到两三岁的时候就不怎么哭闹了,可你呀,都四五岁了,还那么认生,娘早晨去医馆给人看病,正忙着呢,在门口远远的就看见你大姐牵着你的小手急急忙忙的过来找我,说你实在是太闹腾,非哭着说要见娘,自那以后啊,娘每天去医馆都带着你……”“诶呀,娘,这些事儿你怎么老说呀,成天念叨着,你也不嫌烦。”“你这孩子,娘可就记着你小时候的事儿呢,现在你长大了,还不让我说了,娘可是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养这么大的,你就这么不喜欢娘
念叨你?”“皇嫂,这你也不能怪婆婆的,为人父母嘛,难免都会这样的”,她微微垂首,“臣妹自小便没了亲娘,还从未体验过娘亲的疼爱呢。”我愣住,怔忪笑道:“儿时的丑事总让她说出来,想来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故作一副冷淡苦命的神情,“唉,娘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你竟还嫌弃我唠叨,我不就是突然想起你小时候的事儿了,你看你,当年还是那么小的个子,现在一晃就是十几年,都已经二十二岁了,唉,到底还是长大了,都不让娘想你小时候的事儿了。”“娘,你说什么呢”,我紧皱眉头,略带着愠怒的口气说道。
“那为什么不让我说你,敢情还是长大了,不要娘了。”我轻叹,轻手挥袖,单手撑额,“好了好了,这么喜欢同别人讲我儿时的糗事,那你就讲吧,我也早就习惯了。”想到从前在家乡时,母亲一得空便同邻里讲我儿时的事情,若是在医馆,那便同医馆里的伙计们讲,小时候时常跟她去医馆,如今长大了,亦是整条街的人都认得我,想来当初每每去医馆时,逢人便同她们打招呼,而她们每次都会回我,哟,柔儿啊,去医馆找你娘埃如此,我对母亲逢人就说我过往的丑事,已是家常便饭,只是如今会这样想,许是与她的接触,真的少了些。
“唉,娘又想你的那
些叔叔婶婶们了,想来也有好些年没见过他们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看看。”不经意间瞥见母亲眼角的滴滴泪光,听她所言,我亦是有些想念他们,自当年我进宫起,便再也没有回去过,算来也有六年了,想至此处,不禁有一股淡淡的忧伤泛上心头。
“娘”,我长吁,“前些日子,我就同樘说过此事,他说等到来年开春,就同我一起回沧州,你也别不开心了,等到那时候,我再把你带上。”她朝我露出微微笑意,凝着我,轻抚我的脊背,“我和你爹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能生出个像你这般乖巧的女儿。”“皇嫂,那到时候你们回沧州了,可不能将臣妹一个人留在宫里头”,她略微怔忪,“况且,臣妹也是许久没有回过家乡了,亦是不知家父的身体可还安康,继母的病有没有好些。”我贫笑,“盐城是必定要去的,本宫亦是有些怀念谈姑姑了。”“是啊,你嫁进咱家也有好些年了,我还从未见过亲家呢。”求得我这一诺,她忽的站起身来朝我作揖,“那臣妹,就先在这儿谢过皇嫂了”,她那一笑,只似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