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夜夜家家月,几处笙歌几处愁。
恍惚间睁开毫无神色的眸子,一抹微弱的烛光闯入眼帘,刺得眼睛生疼。再入眼的,便是一个身着青黑色袍子的男子,守在床前,单手撑额,似在打瞌睡。
我强扯出一丝笑意,却是冷到极致,不想微弱的气息竟惊醒了他。
“你醒啦!”瞧见我安然醒来,他竟是这副欣悦的神情,着实叫人难以置信,在他心里,我不是早就死了?
我苦笑,“皇上好雅兴,今日怎么得空来臣妾的坤宁宫,只是臣妾身子不适,怕是要僭越了礼数,还望皇上不要怪罪。”他冷下脸,“前一阵子是我冷落了你,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是我的错,日后我会对你加倍补偿。”“皇上口中的那一阵子,好生漫长,你的错,叫臣妾足足等了六个月,皇上永远体会不到,臣妾这六个月,承受了多少苦与累,惊与怕。”说罢,忽觉腹中似是少了什么,大片大片的血红猛然浮现在脑际,我紧蹙眉心,“孩子呢,我的孩子呢!”谁知他却是一副茫然的模样,眉头亦是紧皱,“孩子?你大病初愈,怎么净说些胡话,莫不是病糊涂了!”我愕然凝着他,神情张皇,眼中净是怀疑与不信任。
再见被褥床单干净整洁,丝毫没有染上血印的痕迹,只是干净得太过细腻,叫人不免得狐疑,若非换过,又怎会这般焕然一新。
小腹仍是隐隐作痛,
若非小产,我又怎会这般虚弱无力。
“你骗我……”我使劲浑身气力坐起,“你让开,我要去见我的孩子。”“柔儿!”他出手扶住我,“你真的是病得不轻,你昏睡了六个月,何曾有过孩子,快躺下,大病初愈,怎可出去吹风!”“你走开!”我一把推开他,也不知是何来的气力,竟将他推了几步远。
我怒目指着他,“滚!滚哪!我不想看见你,你快给我滚,滚哪!”本以为我会惹得他龙颜大怒,却是不想,他依旧是眉峰紧蹙,只似关切,“好,我滚,我滚,你先躺下,别受凉了。”“娘娘!”云袖闻声赶来,却是扑在我气头上,我猛然抓住她手臂,“云袖,本宫的孩子呢,你可曾见过本宫的孩子!”她怔住,暗暗侧目瞥向樘,顿了顿,才怯怯回道:“娘娘患疾,昏睡了六个多月,怎么…大病初醒,说起了孩子?”“谈姑姑呢,谈姑姑呢!快去把谈姑姑找来,本宫要见她!”“娘娘糊涂了,这宫里,何时有过一个谈姑姑,早些年确是有个姓谈的老嬷嬷伺候太后娘娘,可她,早就已经不在人世,娘娘大病初愈,想来还没有缓过来。”直至此刻,我才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是谎言,都是阴谋,所有的人都在欺骗我,机关算尽,只为谋害我的皇儿,也只有我这样傻的女人,才会叫她们得逞。
“滚!你们都给我滚,滚出去,
滚哪!”听得此言,我的心性愈发失控,已近发狂,一时间,屋内的瓷器已尽数碎裂,地上满是碎片,只是不知,我若扎上去,这痛,能否抵过这般锥心刺骨。
青葱的树木,翠绿的藤蔓,和攀附着的几株花蕊。明朗月下,它们竟是这般光彩夺目,比起我,它们更快乐。有谁知晓,我最爱的,还是这几株血红的虞美人,她们都寓意生死别离,每每此时,总会想起霸王别姬的故事,西楚霸王项羽心高气傲,优柔寡断,终与爱妻虞姬生离死别,兵败刘邦。楚霸王英雄末路,虞美人自刎殉情,这美丽的故事,悲情的一瞬,已埋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清风起,院前桂花尽数飘落,美得,叫人心醉。可这一切美景,似乎均入不了我的眼,风透过窗子,拂起青丝,遮住眼眸,一阵刺骨的寒意随之而来。
不知云袖何时悄然至此,提起斗篷加之我身。
“娘娘,夜里凉,若是冻坏了身子,皇上会心疼。”我缓缓支开斗篷,任由斗篷顺着我的身子,滑落在地,依旧是那般漠然的语气,“你出去。”“娘娘……”我恍若未闻,只是转身,步在一地的瓦片上,一步,一步,即便地上已有了血迹,却仍是不停的走,似乎早已忘记了疼痛……
“玉皇闲步惊飞鸟,过去,难寻了。凭阑半晌醒无言,依旧,风华九月,似当年;萧萧世上三千载,数遍,人心改
。坐来天阔伴清风,往事,蓦然回首,月明中。”吟罢,已是满脸泪痕,却是仰天长笑,谁人知我心中苦短,在这深宫高阙中,又有谁,让我信得过,让我可以推心置腹,诉说愁肠……
终是见云袖默默离去,只是留下了一声叹息。
我亦是跟在她身后,走至坤宁宫围墙外时,果真见樘伫立在此,二人似是约好在此见面。
“娘娘可还好?”她黯然垂首,只是摇头,“皇上那般对待娘娘,她怎会好得起来。方才娘娘光脚走在地上吟诗,踩到陶瓷碎片了,却是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奴婢看着都揪心。”“那你为何不拦住她,你看到她伤害自己了,为何不拦住她!”“这算什么,难道还能比得过她丧子之痛,还能比得过她受你冷落之苦!”她冷笑,“皇上可知娘娘这六个月是如何熬过的,娘娘曾经是那么爱笑的一个人,可这六个月,奴婢却从未见娘娘有过一丝笑意,每每娘娘对月相望,那种凄凉,那种萧瑟,皇上又岂会知晓1他不语,依旧漠然。
“玉皇闲步惊飞鸟,过去,难寻了。凭阑半晌醒无言,依旧,风华九月,似当年;萧萧世上三千载,数遍,人心改。坐来天阔伴清风,往事,蓦然回首,月明中。”她长吁,却似冷嘲热讽,“这一字一句,皇上可明白娘娘的心意?”“奴婢不明白,皇上既是有苦衷,为何不同娘娘说清楚,
冷落娘娘六个月,而今娘娘又意外小产,难道这样你就好过!”听罢,我再也支撑不住昏沉的脑袋,一头栽倒在地上。
后来,我安然躺在床榻上,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仍是樘,这两次昏迷,都是他守在这里。
罢了,过去的都让他过去吧,况且,他有苦衷,至于是什么,既然他不愿说,我自也不必牵强。
见我醒来,他也不多说什么,只接过汤药,轻扶起我。
见我不动声色,亦是轻吁,“先吃药,只有好起来了,我才能带你去见孩子啊。”我终是悦然,顶着苍白的脸色,便笑了出来,若真如云袖所说,那这一笑,想来就该是我这六个月以来,第一次笑得这么真实,这么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