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踅出案,向着窗上的月亮伸了个懒腰,“潘姑娘吃晚饭了么?”
那小厮一面收拾书案一面答应,“吃了,这位姑娘真是厉害,又不哭又不闹,就跟在她自己家里似的。”
曹善朗笑着回头,隔了须臾,自己点点头,“自然了,她知道会有人来救她,自然不怕。”
小厮在后头窥着他,不由得走上前来,“四爷,您说要带她回京,到底是真是假?”
这一刻也问懵了曹善朗,他原来并没有这样的打算,本来只是前脚察觉西屏暗中绑了姜袖蕊,后脚突发奇想,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利用她设个局中局,好叫姜辛主动投身局里来,只要姜辛一死,只管推到他身上去,至于那些田地,也可将他姜家的家财赔还于民,如此万事了结。
可现下说不准,似乎真有点对她动了心思。横竖要不了多久,姜家彻底家破人亡,她必然流离失所,倒还真能带她回京。他骗她的话,竟然自己也听进心里去了,有这么个聪明的美人在身边,胜过豢养一班没出息的相公,将来做什么事不能成?
他贪婪地笑着,朝那小厮不耐烦地摆摆手,“打听这些事做什么,快去办交代给你的事。”
她习惯了没有家。
夜间南台正在监房那硬石床上躺得腰酸背痛,值夜的狱卒拿了封信进来,说是指名给他的。指名自是指时修之名,他坐起来,捂住口鼻假装咳嗽,咳得嗓音嘶哑,好叫人辨别不出真假。
监房内灯烛昏昏,那狱卒听声音虽有些不对,却只当他是病了,递上信去询问:“要不还是请个大夫来给大人瞧瞧?”
“老毛病了,不妨事,何况早上吃过姜仵作带来的药。”南台侧着身低着脸,一手掩住口鼻,一手接了信,“是谁送来的?”
“大门上值守的人接的,说是不认得,丢下信就跑了。”
南台摆摆手,趁他出去后,才将信对着桌上细长的红烛打开。信上没有落款,只写着:汪鸣之案了结,西屏即可归家。
他胸口一震,这才知道西屏原来失踪了,怪道时修一定要与他换了衣裳出去!他一时急躁不安,忙叫来狱卒,“你去把臧班头给我叫来。”
那狱卒一看天色,谁知道今夜该不该臧志和当差,只好去值房内打听,不多时来回,臧志和下晌带着众多兄弟去搜查锦玉关去了,此刻还未归。南台只得在监房坐等,横竖睡不着,心如油煎,煎到天有鱼肚,才听见臧志和回衙。
好容易听见臧志和的声音,南台不及他进门,便忙走去抓住阑干,急眼望着着他,“二嫂找到了没有?”
臧志和一行回头瞅,一行将他摁回床上,“你怕人认不出你来怎的?要是给人发现了,大人还怎么在外头找姨太太?你快躺好!”
说着拉了被子罩住南台半张脸,南台又急得探起头来,“到底有二嫂的消息没有?!”
又给臧志和一手摁下去,“快了快了,你别急,大人比你还急呢。”话间叹了口气,“我昨晚上带人把锦玉关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发现姨太太的踪迹,大人和我兵分两头,去跟踪周大人去了,也不知有没有什么发现。”
“二嫂失踪和周大人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是周大人为汪鸣的案子劫了二嫂?”南台猛地坐起来。
“你睡下去!”
“哎呀没人过来!况且黑灯瞎火的,谁看得请?我心里有数!”
那桌上的蜡烛早烧完了,只天窗上透进来点白光,半昏半昧什么也看不清。臧志和只得罢休,叹道:“大人怀疑姨太太是给你大伯绑走了,你大伯和姨太太有大仇,这时候是你大伯想杀姨太太灭口,姨太太也想要你大伯的命,狭路相逢,姨太太弱质女流,如何能敌?”
姜家接二连三死人,多半是和西屏相干,所以姜辛恨她是理所应当,可西屏到底与姜家有何仇怨南台却从未问过。
亏得臧志和知道得差不多,一气都说给他听,说到最尾,又是一叹,“大人现在既怕姜辛死在姨太太手里,又怕姜辛对姨太太不利。”
南台振荡良久,半日才开口,“大伯一时半刻大约不会杀二嫂,他挟持走二嫂是另有目的。”
“你怎么知道?”
“我昨夜得了封信,”南台将信从枕头底下摸来递给他,“我认得这字迹,正是大伯的,你去交给大人。”
臧志和忙揣了信往衙门外头赶,在大门前碰见周大人下轿,也拉住他问昨日搜查锦玉关可有什么线索没有,他如实答复,周大人若有所思地摆摆手,独自进了衙内。
若是曹四绑了人,不藏在锦玉关,就只能是藏在他置办的那处房子里。要真按姜辛所说,曹四绑了人是用来要挟姚时修就此罢手结案,倒于他自己也有好处,就是不知道曹四是打着谁的名义去胁迫姚时修?
周大人反剪着两条胳膊在内堂转来转去思忖,自己虽官低人微,对曹家来说不足挂齿,可好歹也是个朝廷命官;姜辛虽富甲一方,可真论斤两,头上没有乌纱压身,能重几何?况且山西那头的冶铁场已经开起来了,姜家出的本钱,丁家凭经验出力气,曹大人行方便,按说将来盈利分成,自然姜家占去大半。可此时姜辛若有一死呢?姜家后继无人,他的那一份,丁家自然是不敢争,会落在谁手里?显而易见了——
他埋头无声地笑起来,原来曹四还打着这个主意,这生意场上,还不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他不涉足生意场中的事,在官场上也不过是个不起眼的蚂蚁,赚得虽不多,关键时候却能保命,哼哼,未尝不是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