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叶任生忍不住调笑,“贤弟方才还说要与这舫上娘子传一段佳话,现下就来戏弄愚兄,当真是满舌生花,八面玲珑,哪头都不放过啊。”
听闻此话,徐徊并未如往常那般,或豁达一笑,或接话侃谈。
叶任生瞧其眸光落于杯中月,沉默不语,便也收了那漫不经心的调笑,目光望向西池尽头处。
“这人世并不若眼下风景一般,能一眼望尽。四分五拐的岔路上,遍布荆棘乱丛,繁花迷人眼,你我来此一遭,畅望能免于俗不可耐,却又坠于身不由己。尘世喧嚣一望无尽,正如贤弟那厢所言,只求所在意之人,能随心所欲,即便世道不忍,起码在我面前,他能畅所欲言,做那无所拘束的彩萤。”
如此说着,她望向徐徊,“自那番说过要论兄弟相称,便此生皆是兄与弟。女子也好,男子也罢,贤弟在为兄面前,不必拘泥。”
听闻此番话,徐徊抚盏的手一滞,抬眸望向对面之人,随即心头生出无奈,面上也扬起一抹无奈之笑。
“任生兄……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嗯?”叶任生眉眼之间满是疑惑,“此话怎讲?”
徐徊轻轻摇头,拣起那盏清茶倒入口中,仰面望向天际浓墨,任那微微发凉的茶浆,顺着喉管流入胃囊。
几盏浓茶,几壶辣酒,并肩踏过盛京长街,携手赏过西池美景,彼此意气相投,一见如故,如影随形。
说着称兄道弟坦诚之语,皆愿彼此能率先摘下假面,鼓舞万分,却纷纷转手,将颈后枷锁套得更牢。
叶任生到底是叶任生,那从桎梏僵土中破壁而出的芽苗,以微弱之力拨开千钧,硬是在风雨中长成了参天大树。
这般满身铠甲之人,两手太极堪称炉火纯青,到底无法以寻常手段,去拨开云雾见真山。
徐徊咽下最后一滴凉茶,舌尖轻舔过嘴角,沉下了头颅。
“无他,只是被兄长一番言语感动。”
徐徊转头望向对面,“这般望去天际才觉出夜深,任生兄,你打算何日返程回晟州?若能多留几日的话,你我何不一道再去那鹤云山游一遭?”
话头突变,叶任生也抬头瞧了一眼如泼浓墨的夜空,隐隐可见繁星闪烁。
她轻轻摇头,“不了,我打算明日便启程回晟州。”
“明日,怎的如此急切?”徐徊诧异,“可是商会出了什么急事?”
“那倒不是,”叶任生将茶壶中最后一盏茶水倒空,“本来此番进京就是事发突然,只浅浅交代了一番便匆匆出门,各种繁忙琐事想来这几日定然积了不少,许多事他们并不知该如何是好。眼下意外好歹是顺利解决,就由不得我再继续偷闲了。”
徐徊闻声点头,“也是,任生兄身处高位,虽未成家但俨然拖家带口,诸事缠身。”
说着他叹了口气,遗憾与不舍倾泻,“只是遗憾你我这般初相交,难得志同道合,还未曾好生相处,就要分别。”
叶任生闻声不仅心生惆怅,“京都离晟州不远,便是琼州离晟州也不远,贤弟尽可以随时来晟州找我,到时候为兄定然带你好生畅游,亦或者,贤弟此番游过京都之后,下一步打算去向何处?”
闻此,徐徊抚过下颌,眉眼凝思,“这倒还未曾想好……”
“那贤弟可曾去过晟州巴怀山?还有那三楼一阁?”叶任生问道。
“不曾,”徐徊摇头,“话说那三楼一阁,小弟之前早有耳闻,那日庙会,小弟只在韵清阁门前转过,因着囊中羞涩,并未进去,那三楼也只远远望了一眼望仙楼,连门前都未踏进过。”
听他如此说,叶任生眉眼轻扬,“即是如此,徐贤弟何不随为兄一道再前去晟州,让为兄带你好生去那三楼一阁吃上一遭?”
“那任生兄可是要请客咯?”
“自然,既来晟州,为兄定然要好生尽那地主之谊,怎可能还要贤弟自己奔忙,”叶任生拂过袖口,“贤弟尽管放心纵情山水,无拘无束。”
“好,任生兄这般说,小弟可不客气了。”徐徊拍了一把案桌,欢声大笑。
然而笑着笑着,突得想起,“只是……愚弟怕是不能随任生兄一道回,来京都前,小弟答应过一位友人,要去赴他后日的生辰宴,这般怕是要延后一步了。”
“无碍无碍,”叶任生摆手,“既然有约在身,自然要先去赴约,为兄就且先回晟州,在家中备好酒水,静待贤弟到来。”
“好。”
这般约定过,二人相视欢笑。
叶任生于月下饮过最后一盏茶,与徐徊一道去那舫亭内,再赏了片刻轻歌曼舞。
随后便齐齐下舫,乘着轻舟顺着原路返回岸上。
结伴穿过灯艺围栏,行至围摊,瞧那先前争执的中年摊主的铺面前,从老者那里所收的花灯尽数售空,二人相视一笑。
满身轻快,拂袖踏过巷角落花,于大街前互相告别。
“珍重,为兄可就在晟州静待着贤弟不日前来了。”叶任生拱手。
“任生兄明日几时启程回晟州?小弟前去送你。”
“不不,为兄明日怕是早早便要踏露而去,”叶任生抬头瞧向天际,“贤弟吃酒到这般时候,明早定然难以起榻,还是算了,反正不日后贤弟便要来晟州,何必惦念这一时半刻。”
徐徊抚了一把醺热的额角,羞赧轻笑,“那好吧,任生兄明日路上定要当心安全,贤弟就不送了,保重。”
与徐徊道过别,叶任生便与六锣一道寻了附近一处客栈下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