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喜房內,她二人一個細嚼慢咽啃著糕餅,一個好整以暇在旁瞧著,覺出幾分餵食小動物的味來。
許是覺察到身前那道灼灼目光,男人頗有些心不在焉,一個不慎便被口中的糕餅噎著了。裴出岫連忙又倒茶撫背給他順氣,好不容易喘過氣來,男人卻是紅著臉說什麼也不肯再用了。
此時已近亥時,王府偏院裡悄沒聲息的,唯有秋夜涼風呼呼地作響。
裴出岫望了一眼几案上那對燃得熱烈的艷紅喜燭,低聲輕語道,「夜深了,林公子歇息吧。」
屋外忽而一陣夜風大作,角隅一扇木窗搖晃著被風吹開了一條縫隙。她欲起身去將那扇窗戶闔上,卻聞得身後男人驚惶喚道,「裴……裴大夫……你要去哪兒?」
「我?我今夜自是哪兒都不去。」裴出岫看了眼屋內,平靜地移開目光,「若是公子介意,出岫在這偏院內另尋間廂房湊活一夜也成。」
「不、不介意的。」林知秋攥緊掌心,聲音顫顫,卻不得不微微揚聲道,「我一人在此處,有些害怕……」
也是,偌大王府之中,唯余眼前的她算得是有幾分熟悉。
裴出岫於是走到喜榻前,自男人身旁捧來一床喜被,鋪在喜榻前不遠處的地上,對著垂下眼眸卻眼睫輕顫的男人溫聲說道,「我就守在此處,你別怕。」
男人抿了抿唇,即便目不能視,可他能感受到裴大夫的氣息。她就在近處,身上那股淺淡的藥香中摻雜了幽郁的酒氣,卻並不令人覺得反感。
比起明月夜上前來尋歡作樂的酒客,她們大多借酒醉之由目光輕佻地肆意打量樂伶,可裴大夫身上卻沒有那種令人畏懼的侵略性與壓迫感。
過了良久,林知秋在黑暗中默默地摸索起身上喜服的衣扣。他欲褪下喜服,可身上衣袍穿戴繁複,一時竟不得解。
裴出岫理完被衾,聽見窸窣響聲,抬頭望見男人神色窘迫又執拗地不願喚她幫忙。無聲嘆息一聲,靠近他身旁,男人下意識地渾身繃緊,卻還是任由她不急不緩地替他解開霞帔褪下衣袍。
他似是極難適應旁人近身服侍,只是寬衣便已雙頰嫣紅羞赧難捱。裴出岫不由越發得悲憐他的處境,也不知這樣靦腆拘矜的性子又是如何能在畫舫那種龍蛇混雜之處生存下去的。
「裴、裴大夫待每個病人都這般細緻體貼嗎……」
男人嘴唇輕啟,明知不該問的,卻忍不住脫口而出。
裴出岫似怔楞了一下,就見他偏過頭去,緊緊咬住嘴唇,面頰在燭火的光亮下艷若春華。
「沐春堂每日前來求診的病人頗多,我一人也是忙轉不過來的,幸好有藥童阿福幫著一道照料病人。」她撇了男人一眼,語氣輕緩地淡淡道,「出岫是個粗疏的人,從前多仰師傅悉心教養。如今也不過是憑醫者本心,不忍聞病聲見病痛罷了。」
男人靜默時顯得十分溫順,裴出岫攙他在榻上平躺下,輕輕替他蓋上被衾。
林知秋獨自臥在喜榻上,心緒繁亂難以安寧。
靜謐喜房內,裴出岫躺在半米開外,平心靜氣呼吸勻稱。
一連數日變故橫生,加之喜宴之上酒至微醺,她甫一躺下便覺得睏乏。正是睡意朦朧間,她聽見男人怯怯地出聲問道,「裴大夫……不是京城人士吧?」
裴出岫忍著半醉睡意,含糊應聲道,「喚我出岫吧,我生在郢城,三年前才到京城。」
喜榻之上的男人似是又靜默了,裴出岫睜開眼眸,屋內喜燭未滅映著一室亮堂。
三年前正是林大人獲罪的時候……
她怕提及他傷心過往,心中正是不安,就聽男人輕聲呢喃道,「郢城近嘉南關,這一路行來很不易吧……」
不易嗎?
她只覺得離了郢城越遠,心中越是自由暢快,即便是露宿風餐也是甘心情願的。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似是在追憶往昔,低柔繾綣地念起師傅常掛在嘴邊寬慰她的一句詩。
林知秋在黑暗中無聲地將這句詩輕吟兩遍,繁亂心緒慢慢平靜下來,卻似是有什麼源源不斷地涌了上來,暖得他眼眶隱隱又含淚意。
一時無話,男人聞得屋內那輕淺起伏的呼吸聲,漸漸地也松下了緊繃的心神。
入夜之後,屋內又起響動,喜榻上睡意淺淡的男人驚醒過來。
他聽見不遠處的地方傳來細弱的輕哼聲,似是壓抑著莫大的痛楚。
是裴大夫。
林知秋倏然間瞪大了烏黑空濛的眼眸,既憂心又無措地摸索著起身,循著那夢囈的聲音慢慢地靠過去。可不知怎的足下絆了一下,膝處重重磕在了冷硬的地上,疼得他瞬間變了臉色,掌心亦傳來一片灼灼的刺痛感。
此時他心下焦急,竟也顧不得身上疼痛。好不容易才摸觸到了裴大夫的身子,卻驚覺她渾身掙扎得汗水淋漓,嘴裡還在不住急喘低吟著。
「父君,我沒有……我沒有……」
她的雙手死死地攥緊身前的被衾,男人推搡不動,只得驚懼交加地俯身在她耳邊急切地喚道,「裴大夫!出岫小姐!您沒事吧?」
裴出岫咬緊牙關,似是被深深困在夢魘中始終不能清醒。林知秋不知如她這般清淡如雲煙的女子,究竟有著怎樣的過往,竟讓她在睡夢中都這樣煎熬。可自己又無法緩解她的痛苦,只得以衣袖不斷替她拭去額上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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