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砚欣然笑纳,随意伸手指了指文书中开头某处,“这里,我一时疏忽写错了,盖上公印也无法生效,要么重写一份送去衙门,要么……”
阮柔震惊地瞪圆了眼,看向他手指的地方,沈之砚籍贯青州,上面写的却是岳州,这么明显的错误,能叫一时疏忽?
他的语调一如既往清淡,此时挟了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跟她打商量,“要么,这婚咱就不离了。”
阮柔气结,“放妻书你也要做手脚,我才不要跟你这种人过一辈子。”
她胸口堵了口闷气,话音刚落,蓦地翻身,两手掩口就要跑。
沈之砚摁着不叫她走,阮柔一口没憋住,哇地一声,俯在他膝头呕吐起来。
这个身有洁癖的男人呆愣住,两手扎在半空,紧接着才省过神儿,颇为手忙脚乱地帮她抚背顺气,另一只手牵起袍子下摆,兜住了她呕出的秽物。
阮柔睡了一整日,因前两日几乎没吃过东西,大夫专门开了一副药配在燕窝粥里,是沈之砚亲手一勺一勺喂进她嘴里的。
想是睡着后难以消食,这会儿又原封不动,全还给他了。
阮柔吐得泪眼汪汪,低头见沈之砚一身狼藉,尴尬得小脸涨红。
“对、对不住……我……”
“这有什么对不住的。”沈之砚对她笑一笑,只是嘴角明显有些僵硬,“咱们是夫妻嘛。”
待到云珠和吕嬷嬷听见动静,赶进来收拾时,阮柔已缓过劲儿来,身上倒干净得一点都没沾到,床下竟也半滴没落。
那个男人两手兜着袍子,脚步沉稳去了后面净房,云珠端了热水递上来,朝一旁的吕嬷嬷偷笑,言之凿凿。
“我说的没错吧,夫人和老爷演戏呢,哪里就真和离了。”
吕嬷嬷昨日见了沈之砚到来,一颗心终于放下,“夫人,多亏了老爷来得及时,否则咱们可就……”
那本就是个鱼死网破的法子,根本没有活路。
阮柔将手里的放妻书攒巴成团,塞进吕嬷嬷手里,流露一丝苦笑,看似无奈,却有种尘埃落定的安然。
“放心吧嬷嬷,我和他啊……离不了。”
吕嬷嬷心头大定,又安慰道:“昨日大夫来瞧过了,说胎相倒是稳了不少,看来咱们小主子是个会心疼人的,知道娘亲遭劫难,一点儿都不吵闹。”
阮柔低眸抚着小腹,她自然能感觉到,临近三个月的胎,却不似阮桑怀小圆儿那会儿闹得凶,可以说是个性子温顺、会疼人的好孩子。
她环视屋中陈设,“咱们这是在哪儿?”
“还在别院,就是换到更后面的这个院子。老爷说一动不如一静,此处无人知晓,暂住些时日也无妨。”
吕嬷嬷说着,神色一转,“先前老爷的人,将这院子里的侍从护卫全都杀了,我去认尸,没见着阿斗,也不知什么时候早就跑了。”
“跑就跑吧,她也就是个按吩咐行事的。”阮柔低头思忖,“裴琬莠中秋过后就被皇帝接进了宫,总归,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眼下沈之砚没去沧州,违逆皇命偷偷回来,形势想来危急,否则也不会躲在这里暂避风头,接下来又该如何,她却是没一点头绪。
沈之砚换了身衣裳出来,就见阮柔坐在桌前,有一下没一下搅着碗里的汤药,却不喝,只两眼直愣愣出神。
“怎么不去躺着,大夫交待了,这几日你要多卧床,少下地走动。”
说着,上来就把人打横抱走,“药在床上吃就行了,我喂你。”
前几次他受伤,阮柔可谓是尽心尽力照顾,诸事不假人手,如今换了他来,服侍人的事儿竟也做得纹丝不错。
阮柔被安置在云衾高枕之中,怀里捧着手炉,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张张嘴就行,一碗药喝完,沈之砚熟练地拈了枚蜜饯入她口中,这一整套喂药的手法,分明还是从她那里学来的。
她把酸梅子顶到一侧,脸颊鼓鼓囊囊,口齿含糊问道:“你打算在这儿躲到几时?”
显见她已知道现下的处境,沈之砚微觉抱赧,“沧州那边,我让林七去了,放心,不会留下有关岳父的线索,圣上拿不到任何证据的。”
“既然林七去就能办妥,你何必自己冒险?”
阮柔不解,问完,却又想明白了。
做戏做全套,这是必须做给皇帝看的。
话说当年赐婚,想必也是不愿沈之砚和裴安走得过近,他们这场姻缘,虽说其中有沈之砚私心的谋划,却也是顺水推舟,甘愿做了天子平衡权力的砝码。
阮柔不通权谋,却也知勾心斗角,归结下来仍只是“人心”二字。
爹爹因一张早年绘制的舆图,成了烨王谋逆大业中无辜的牺牲品,说到底,还是圣心不可测。
她原先一厢情愿,以为圣上会念一份同窗之谊,却不过是自欺欺人,前世爹爹受审一夜,翌日即被处斩,如此急迫,只能说明,皇帝从没想过要留他性命。
“这次去西北,本也不光是为铁矿的事。”沈之砚略作沉吟,“还是你提醒的我,新安卫那边,恐怕才是这场战事的关键。”
阮柔一惊,“真的要打仗了?”
裴安已死,下一个就要轮到烨王了,朝堂中早有声音,道最迟明年开春,便要兴兵伐烨,如今正是罗织罪名的当口,通敌叛国、勾结权臣、私贩盐铁、拖延税款,以至私下里对天子口出怨言、不忠不悌等等,每一桩拎出来都是其罪难赎。
“朝里那些人怕是还蒙在鼓里,西北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