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过了半个时辰,贾政来了。
贾母在鸳鸯的搀扶下急急迎上去,开口便道:“宫里头怎么说?”
贾政忙碌许久,嘴唇干得起了皮,贾母见状,对着伺候的丫鬟道:“眼睛都长额头上去了,还不快给老爷端茶来!”
贾政喝了茶,长叹口气,道:“母亲仔细着身体,不必过于忧心。娘娘的病御医瞧了,说是急症,开了方子,喝了药,现下已好上些。只还需调养,急不得。”
贾母想了想,道:“可有允准自家人进宫探病?”
贾政道:“我问过内监,照内监的意思,须得娘娘的精神头好些,得了圣令再宣召。”
说罢,他撇了宝玉一眼,似十分看不惯,当着所有人的面骂道:“贵妃娘娘一直为你忧着心,合家也盼着你早些醒事,娘娘虽病了,天也没蹋下来,须得你在这里胡混一天,没正事可做了!”
宝玉低着头,下巴杵到衣襟里。
贾政:“你放眼看看,这里就你一个男子,男子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事,心里到底有没有数!”
宝玉肩膀起伏,似是被骂哭了。
眼见贾政还要骂,王夫人淌着泪,上前挽住宝玉的手,泣不成声地道:“老爷骂得是,可宝玉只得这一个亲姐,亲姐病了,怎能做到不关心,就当看在娘娘的面儿上,老爷消消气罢。”
“你,哎!”贾政气不过,一甩袖子,侧身不再看他娘俩。
贾母对他道:“何苦在儿子身上撒通气,宝玉自有万般不是,不也是你的亲骨肉。你今儿个也累了,外头的事,家里的事,接下来还有得忙活,何不早些回去歇息。”
见母亲这样说了,贾政只好行礼退下。
此时夜已深,贾母对着众人道:“我老了,身子骨撑不住,大家也都散了罢。”
众人闻言,纷纷离开。
出了荣国府,回大观园也只有几个主子和丫鬟。宝玉被贾政骂了一通,心气不顺,只一路跟在后头,也不说话。
宝钗和黛玉走在一起,黛玉问:“宝姐姐,你可真要搬出去?”
宝钗道:“自哥哥成亲就有这打算,家里也在外头看了宅子,只舍不得你们,才一直没提上日程。这不,凤姐姐病了,一应事情都落到探春和大嫂子身上,她俩忙不过来,连今儿个也只露了面就走了。”
说着,她浅浅笑道:“剩着的我几个,湘云偶尔过来玩,惜春不爱出门,你呀,有古灵精怪的紫鹃陪着,还算得趣。我便留在这里添麻烦做什么,本身也有别的事情。”
闻言,黛玉有些难过起来:“我赖住着,不也成了添麻烦的。”
宝钗道:“你自小来了这里,合家早当你是府里的人,怎可这般说。”
黛玉嗔怪着道:“明明是你这般说的,要叫桃花社的姑娘们听去,怕不得酸你一阵。”
两人玩笑着绊了会儿嘴,走到岔路口,道别后,黛玉与紫鹃一同回去潇湘馆。
接下来几日,府里气氛格外压抑,各人都不去别处串门,就连宝玉也安静了,没来找过黛玉。
紫鹃也不敢在这段时间去厨房研发新菜,生怕婆子们逮她的小辫子,毕竟府里出了这些事,要是去外头乱说,看着她还很高兴,很有兴致,以宅斗套路,埋的雷总有一天会炸响。
她只好一边和黛玉雪雁说说话,一边心思就没停转过,不住回忆十二钗的判词,想从中找出蛛丝马迹。
这天,宫里内监来了,说是贵妃娘娘好上些,有力气说话了,召家里人进宫探病。
紫鹃心道:这种事又轮不到黛玉,乐得清闲。
贾母携众家子入了宫,又携众家子回来了,当天倒是没说什么。翌日,贾母便唤了贾政过去,不知说了什么。
又过几天,宝玉兴冲冲地来到潇湘馆,紫鹃见他以金丝红绸束高马尾,穿着簇新藕合纱衫,腰间别一折扇,打扮得人模狗样。
像是春天到了,动物也都那啥了。
紫鹃不禁腹诽道:大夏天的,快收起你的思春样!
宝玉见着黛玉,立即眉眼含笑道:“天这么热,妹妹这里的冰够不够用,若是不够,将我屋里的那份儿拿了去。”
黛玉没来得及接话,宝玉已经凑到她跟前,见小案上放着个酒瓶,一只酒杯,酒杯里散出百花酒的香甜,还有颗融了小半的冰块浮在上头。
宝玉笑道:“真真是我多想了,妹妹的日子好生自在。”说着,就要去拿黛玉用的杯子尝酒。
紫鹃从他凑过去时便开始行动,立即摸出只杯子递去,说道:“二爷,姑娘的酒好不容易镇凉,正好下口,哪能叫你贪了便宜去,用这只罢。”
宝玉不敢惹紫鹃,即便不大高兴,也只讪笑着将空杯子接了去。
黛玉道:“宝哥哥,你来这里做什么?”
宝玉直白道:“好些日子没来看你,自然是想你了。”
得,紫鹃心头骂骂咧咧,不得不去掩上屋门。
黛玉微怒道:“说的哪门子胡话。”
宝玉“嘿嘿”两声,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林妹妹,眼瞧着我也快十八了。”
黛玉抬眼看了下他,道:“人每日都在长大,有什么稀奇。”
宝玉只好道:“妹妹也快十七了。”
黛玉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只道:“宝哥哥是无话说了,讲这些做什么。”
宝玉默了片刻,似下定决心,挑明道:“前儿一段时间,母亲说我如今也大了,想着…想着…”
黛玉盯着他。
宝玉迎上黛玉的目光,直直道:“说是该给我议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