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利昂似乎看透了萧云邈的心思。
“萧王子,这点郡主心里清楚,绝不是我赖皮死缠你不放,而是你非要与我交朋友。至于原因嘛,你心里清楚。”
萧云邈把头转向妹妹,妹妹安静地点着头。
“父王和母妃知道你交往了一个矮子盗贼,说什么让你断绝来往,你强横地不同意,父王和母妃就顺了你的意。”
妹妹声音柔和得像潺潺的小河流水。
“因为我是私生子。”
萧云邈因猜出了交往原因,脸上出现了痛苦的神色,但稍纵即逝。
“你们同病相怜,有共同语言,能聊到一起去。”
“我们都说过什么?”
妹妹已经自哥哥那迷惘的眼神里看出来了,哥哥怎么也不会相信,他竟会与一个丑陋的侏儒盗贼交往这么深刻,还有共同语言。
“狄兄说,永远不要忘记自己是谁,因为这个世界上的人永远不会忘记这一点。不会因为你是王子,就会忽略你身上的私生子烙印。”
“他怎么知道我是私生子?”
“整个幽州城,或者整个大周国都知道你是私生子,想掩盖根本掩盖不住,这是公开的秘密。在狄兄眼里,私生子与全天下的侏儒一样,在父母眼里都是最不受待见的。他一生下来就被父母抛弃,被过路的一个马戏团捡去,当成怪物养起来,终年与那些猴子、老虎、狮子为伍。后来马戏团被山贼洗劫,他跑了出来,在幽云十六州靠乞讨为生。因为乞讨填不饱肚子,他就偷窃。”妹妹就像照稿子念似的,喃喃细语。
萧云邈相信妹妹,他注意到妹妹脸上流露出一抹哀伤的笑容。
转头,萧云邈看着狄利昂那张沧桑得如同老年人的脸,心里竟然涌出了一丝同情和怜悯之情。
“摆在这个侏儒面前的是一条艰难的路,是别人为他选择了这条艰难的路。他没得选,只能坚强地走下去。”
想到这,萧云邈苦涩地笑笑。
“摆在自己面前的又何尝不是一条艰难的路,已近成年的自己甚至都不知道母亲是谁,现在在哪里。想想,命够苦的了。”
他想哭,但不能哭。哭不但不能有任何改变,还会认为他懦弱无能。
狄利昂就那么安静地看着萧家兄妹窃窃私语。
“婉清,我不知道你知道的这么多,你还能告诉我什么?”
萧云邈就站在几步以外,好奇般地端详着自己的妹妹,如同手指夹着书页认真阅读似的。
“他说,你比他幸运多了,不管怎样,你生在王侯之家。他一辈子都长不到你现在的高度,也进不了学堂。他除了他自己,没有父母和兄弟姐妹,什么都没有。”
“那这所宅子?”
“这所宅子原本不是他的,是一个富商大贾人家的。富商大贾被绑了票,家人不愿意支付赎金,携金银细软去了京城。山贼想一刀剁了他,但不知道怎么想的,或许是想敲山震虎,给以后被绑票的人家看,便打断了他双腿,丢在路边。被狄兄现,雇人把奄奄一息的富商送回了这个家。富商见狄兄心地善良就在临死之前,把宅子过户给了他。他把富商送完了,就在这里居住下来。二哥,我知道的就这么多,还是你讲给我听的。”
看来,这个世间比自己不幸的人,比比皆是。
妹妹的讲述就像阳光驱散雾霾一样,消除了萧云邈心中愁绪。他突然意识到,他简直太幸运了。
萧云邈把目光移向一直安静等待的狄利昂。
“狄利昂,你能不能如实告诉我,我们是怎样成为朋友的?”
“二王子,其实我压根就没想我们两人会成为朋友,可事实如此。可能你没地方去,便总是上我这来。但你从不走正门,可能你不愿意让别人察觉王子来一个侏儒家。我们也吵过,打过,打得最狠的一次是我被你打得喘不过气来,满嘴都是带着血腥味的泥土和枯枝败叶。我强忍着背部剧烈疼痛,想站起来,而你又一脚把我踹倒。我倒地时,双手摸到一根树棍,狠狠砸中你的脚面,你疼得踮脚时,我又把你搂倒,骑你身上恨不能掐死你。我强自按捺体内那股怒气,半天才逐渐消失。当时的凶相连我都害怕。”
狄利昂说完,用手背揩了揩嘴巴,仿佛他的嘴里依旧残留着那时的血污和泥巴。
“那次,我们为什么打得那么凶?”
萧云邈神情肃穆地抿抿嘴角。
“你不让我再偷窃,做个好人。我说恶人当道,好人都被杀了,收留我的那个马戏团里的人、那个富商都被山贼杀了。你骂我臭侏儒、丑陋,我不生气,因为我这辈子又不是头一遭被人羞辱,我早已经习惯了被骂。你骂我盗贼、小偷,我也不生气,因为我就是小偷。最后你骂我渣滓,我说渣滓是什么意思,你说书上说的渣滓就是世上的垃圾。其实你骂我垃圾我也不在意,垃圾就垃圾,但你总骂我垃圾,我就生气了,我再不济也强于那些杀人越货的山贼吧,他们才是垃圾。于是咱们俩打了起来。”
狄利昂讲完,狠狠地瞪了萧云邈一眼,像是很泄似的,接着放声大笑,那是一股他全然没有预期的原始笑意。
萧云邈看着他的笑有些茫然。
“噢,老天啊!这个王子追撵着要与我交朋友,我也没想到能与他这样的王子成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