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阙愕然,下一刻,他几乎要将囚栏捏碎:“崔珣!一定是你,是你派阿蛮蛰伏在我身边的,你这下贱的玩意!你只会利用女人么!”
他提及阿蛮,崔珣眉间神色渐渐冷了下来:“阿蛮是如何蛰伏在你身边的,你比谁都清楚,你沈阙就是个猪狗不如的杂碎,你居然还有脸提?”
“她睡在我这,她想的是谁?”沈阙双眼喷火,牙齿都咬的咯吱作响,那是全身心信任后被背叛的耻辱和愤怒,是被心爱女人背叛的耻辱和愤怒,他不忿到嫉恨交加:“崔珣!我告诉你,就算我死,你也休想从我这里得到半句证词!”
第120章
从岭南押送沈阙回长安的途中,崔珣刻意避开官道,专选小路前行,只是尽管如此,还是遇到两次明袭,三次暗杀,最危险的一次当属还没和察事厅大队会合时,路过西京古道,在一处密林于夜间路遇数百黑衣杀手,只不过,这些杀手冲出之时,崔珣就似乎早有准备一般,沉着命令士兵列阵防御,杀手几次冲阵未果,正欲再次冲阵,居然发现身后涌来乌压压士兵,包围变成被包围,伏击变成被伏击,他们直接成了瓮中之鳖。
原来崔珣自长安出发时,一路上就注意观察四周地势,他记性向来不错,到桂州驿后,便将桂州到长安的整个地形图绘制出来,提前预判了每一个可能性,他早就料到会在密林遇袭,所以刻意分出一半士兵延缓行军,待杀手现身后,再瓮中捉鳖。
他指挥若定,颇有些运筹帷幄的架势,李楹也从此,隐隐窥见他六年前的风采,若无六年前的事,他如今应该也是意气风发的年轻将帅,而不是长安城里陷于诡谲权术的察事厅少卿。
杀手被包围之下,自知难逃,全部咬碎齿中毒药身亡,一个活口都没留下,这般不留后手,显然是训练有素。
崔珣对此并不意外,他只是于满地的尸首中,撩开囚车上罩着的黑布,平静对沈阙道:“你的同伙不择手段要杀你,你确定你还要为他们保守秘密?”
沈阙看都懒得看地上的尸首,他只是冷笑:“他们固然不是个东西,但相比起来,我还是更讨厌你崔珣,能让你崔珣痛快的事情,我不会做,可让你不痛快的事情,我一定会做。”
沈阙话里行间的怨毒,都快溢出来了,如果说他在长安,仅仅是因为天威军一案痛恨崔珣,那如今,已经掺杂了更加复杂的情绪,他呵呵道:“你要想让我开口,也可以,你让盛阿蛮来求我啊!”
他斜瞥着崔珣,奚落道:“反正你崔珣,向来就是个不择手段的小人,牺牲一个女人,有什么大不了?”
沈阙出言不逊,崔珣却不怒反笑,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嘴角弯起讥嘲弧度:“原来沈国公,真的喜欢上了阿蛮。”
沈阙脸色一僵,看来崔珣说中了他的心事,崔珣越想越觉得好笑,他摇头道:“你杀了阿蛮的兄长,还玷污了她,如今倒装作被她辜负的模样,不觉得荒谬么?”
沈阙被一语道破,他完全愣住,半晌,才咬牙道:“盛阿蛮,和证词,你选一个。”
崔珣闻言,只是轻笑一声:“你有什么资格让我选?沈阙,纵然你表现的再怎么情深,阿蛮也不会原谅你的,你死之后,她更不会为你守节,你放心,她会过的很好。”
沈阙双眼已经赤红,崔珣也不欲理睬他,而是放下黑布,耳边传来沈阙摇晃木制囚栏的疯狂怒骂:“你胡说!她还怀着我的孩子!她怎么可能对我绝情?崔珣!你胡说!胡说!”
但崔珣已经登上马车,车辕轰隆声和马蹄哒哒声将沈阙的怒骂隔绝于外,他闭上双眸,只
觉甚为疲累,连李楹握住他的手,他都没有感觉。
李楹轻握着他的手指,轻声问道:“沈阙到了长安,也会这样不愿招供吗?”
崔珣缓缓睁开双眸,连日来防范追杀的殚精竭虑,还有今夜的这场恶战,让他身体愈发羸弱,一上马车便似全身脱了力,他颔首:“沈阙生性偏执,他恨太后,就一恨二十九年,处心积虑谋害太后性命,他喜欢阿蛮,就把我当作敌人,宁死不愿原谅阿蛮的背叛,所以就算是酷刑,也很难让他开口。”
李楹仔细端详着崔珣的手,只觉他掌心温度又变凉了些,手背上的青色血管更加清晰,李楹幽幽叹了声:“你不顾身体,来岭南押送沈阙,若沈阙坚持不招供,那该如何是好?”
其实方才沈阙的话,她也听到了,沈阙让崔珣在阿蛮和证词之间二选一,意思就是只要阿蛮去求他,他就招供,但这个方法,别说崔珣根本不可能用,就连她,也不会对崔珣提半个字。
阿蛮此生所受的苦已经够多了,如果取得证词的代价是牺牲阿蛮,那这份证词,字里行间都会透着“耻辱”二字,就算是枉死城盼望翻案的五万将士,也断不会愿意承受这份耻辱。
崔珣一时之间,也没有想到如何让沈阙招供的法子,他抿了抿薄唇,道:“等到了长安,再做打算吧。”
离开西京古道数日后,察事厅大队也赶来和崔珣会合了,加上从桂州借的五百精兵,接下来的路途可以说是安全无虞,饶是如此,崔珣仍然格外小心,为防有人下毒,沈阙的吃食他都会让兔子先试,虽然沈阙口口声声不愿招供,但这已经是崔珣六年来,最接近翻案的一次,他断然不会放弃。
舟车劳顿了十几日,押送沈阙的囚车终于到了长安,百姓在朱雀大街翘首等待,都想看看这位曾经嚣张跋扈的皇亲国戚如今狼狈的模样,但让他们失望的是,囚车盖着黑布,他们根本看不到分毫。
囚车前方,是一辆华贵的驷马马车,何十三等少年挤在人群中,指指点点:
“囚车里关着的就是害了盛阿兄的沈阙吗?”
“好像是。”
“怎么是那个叛国贼去岭南押的他?”
“谁知道呢?听说他们俩关系不好。”
“那叛国贼讨这个差事,就是去报私仇的吧。”
“肯定呀。”
少年们正说的畅快,忽然头被折扇重重敲了下,何十三捂着脑袋回头怒视,在看到来人时却换了脸色,他笑道:“鱼阿兄,怎么是你啊?”
自从上次鱼扶危为何十三送药后,何十三也不想欠他人情,动不动就去他府邸送自己捕的鱼或是野味,一来二去便熟稔了,何十三对他的称呼也变成了“鱼阿兄”,这代表他将鱼扶危视作兄长一般尊重了,鱼扶危道:“你们方才在说谁报私仇呢?”
“那个叛国贼呀。”何十三嬉笑道:“怪不得他跑到岭南去了呢,原来他跟沈阙关系不好,他去报私仇了。”
鱼扶危正色道:“你们这就错了,若他真的为报私仇去岭南,那为何囚车上遮着黑布?他不是应该将黑布取掉,在百姓面前好好羞辱羞辱沈阙么?”
何十三愣住:“这……说不定是太后和圣人让他那么做的。”
鱼扶危道:“太后和圣人都让沈阙呆囚车里了,还会管一块黑布吗?”
何十三也不解了:“那他遮黑布做什么?”
鱼扶危道:“因为他要审盛云廷的案子,所以不想在这种无谓的小事上面节外生枝,只能说,与他要办的公事相比,他个人的仇怨,他是从来没考虑过的。“
何十三似懂非懂,但他还是道:“好吧,鱼阿兄,那我们这次,就当错怪他了。”
鱼扶危点了点头,让何十三等人继续看热闹,自己则拐到一个僻静处,李楹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鱼扶危叹气:“我一个商人,不去做买卖,跑这来为崔珣辩驳,传出去真是笑掉大牙。”
李楹莞尔:“多谢鱼先生。”
她没有跟崔珣进长安城,而是自己先进了城,好一段时日没见,鱼扶危早已迫不及待就在城门等着她,两人闲聊时,一起看着囚车入了城,期间李楹听到何十三等人对崔珣的奚落,心中颇不是滋味,于是拜托鱼扶危帮崔珣澄清一二,方才鱼扶危说的最后一段话,便是她特地让鱼扶危转述的。
鱼扶危道:“这天下误解他的人多了去了,你能说服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