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山蘇軾,尋吾愛妻。」
「什麼?!你是生人?!」閻王與判官萬分驚駭,方才還在討論蘇軾之妻王弗的去向,兩人自然一下子就聯想到了宋代的那個「蘇軾」,怎麼這夫婦二人都這麼多麻煩事,一個身負功德,不能轉世,一個擅闖地府,藐視天地法則。
但蘇軾的聲音低沉喑啞,面上滿是疲憊和滄桑,方年屆而立,鬢邊就染上了風霜,叫人看了就不忍斥責。
「十娘在哪裡?」
「蘇軾,你陽壽未盡,擅闖地府,是要折壽的,快快離去,不得在此喧譁,牛頭馬面,將蘇軾送回陽間,安魂歸體!」總歸是歷史名人,寫出無數膾炙人口的詩歌文章,連閻王都不忍對他苛責,語氣柔和了幾分,還吩咐牛頭馬面替他安魂,免得他日後出什麼問題。
「十娘在哪裡?我要見她一面。」蘇軾寸步不讓,站在原地重複了先前的話,整個人顯得痴痴愣愣的,完全不復昔日靈氣逼人的模樣。
「王弗已經轉世投生,你還是回去吧。」天地自有法則,連王弗都知道不能透露歷史給身邊的人,蘇軾追來陰間,已經冒犯了天地法則,按理說應當暴力驅逐,可這夫婦二人一生為國為民,做了不少好事,更何況二人鶼鰈情深,情有可原,連閻王都忍不住嗟嘆一聲。
「我知道她還在。」蘇軾低眉斂目,語氣堅定,「她不會不等我的。」
閻王和判官從未見過這種生魂追入地府的情況,不知如何應對,紛紛搜腸刮肚,尋找以往的例子,卻發現從沒有發生過這種凡人闖入地府的怪事,一時頭疼不已。
「蘇軾,你與王弗已經陰陽相隔,不可再見,恐泄露天機,擾亂陽間秩序,你擅闖地府之罪,本王不忍追究,你不要得寸進尺。」
「我曾對她許諾過,碧落黃泉,相許相從,既然她已在黃泉,我又有何面目苟活於世?我既來了,就沒打算再回去,天道不公,將我與她生生拆散,我不過是按了自己的心愿,結束這無謂的一生,有何不可?來生,我們總該是白頭到老,永不離分的吧?」
「你與她本就有緣無份!今生無緣,來世更是如此!枉自執著,反傷己身,蘇軾,本王念在你文采出眾,一心為民的份上,不追究你擅闖地府的罪過,你還想怎樣?」
蘇軾聞言,抬眸直視閻王,眼底是堅定的神色,似乎絲毫不準備退讓。
「我要與十娘白偕老,永不分離。」蘇軾接著說,「都說生死有道,人命皆由天定,因果循環,代代不息,十娘既然來到了我的身邊,即是有因。我與她二人,自問一生之中從無愧對黎民百姓,愧對天理公道之舉,當修得正果,否則所謂『報應』,到底是如何判斷?所謂『地府閻羅』,有什麼權力斷凡人功過?所謂『天理公道』,又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他們夫婦二人,不曾藉由為生民立命謀取私利,也沒有讓他人報答的意思,但王弗暴斃,確實令蘇軾感到天道不公,對他們如此苛刻,既不能相守一生,那麼便許個來世,到頭來,閻王卻說他們有緣無份,不肯告訴他王弗的去向,甚至不肯通融下一世的姻緣,怎能不令蘇軾惱怒?怎能不令他對所謂的「因果報應」失望透頂?
閻王忍不住與他爭辯起來,奈何蘇軾乃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更口才了得,一來一回間,若不是閻王坐著地府掌權者
的位子,都要讓蘇軾氣得跌下丹陛了。
「胡說八道!王弗乃是隔世返生之人,她與你本就相隔千年,哪來的宿世因緣?!」
「相知相識相守二十餘年都不算的話,如何才算做『因緣』?」
「你再如何狡辯,本王都不可能通融,更何況,王弗身具功德金光,將要升仙,你忍心讓她放棄成仙的大好前途,跟著你到人世間受苦?你這一生,前生順遂,後生波折,起起落落,放逐天涯,本該窮病纏身,只是王弗來自千年之後,又有生意頭腦,才將王氏壯大,讓你的母親和姐姐避過生死劫難,也改善了你們家的生活,若不然,你方才踏入官場幾年,現在怎會在泉州府做知府?」
蘇軾被他這句話說得愣住:「成仙?」
「成仙之後,便可脫塵俗,免受輪迴之苦。」
他眸中因憤怒而起的熠熠光彩一瞬間熄滅了,背也佝僂下來,似乎全身的力氣都被人抽乾了。誰人不想成仙?他自小受佛道兩教影響,對於長生成仙,也是存在著幻想的,如果王弗能夠成仙,他難道不該放手嗎?
「閻王真是說笑了,我一介凡塵女子,怎能成仙?所謂功德金光,難道不是你編造出來誆騙蘇軾的?我夫婦二人,不過是對你這地府好奇,閒來無事,當作遊覽罷了,蘇哥哥,咱們這就回去吧!」
一道清脆的笑聲劃破殿內凝重的氣氛,王弗走到蘇軾身邊,挽著他的手,竟然將閻王所說的話全都推翻,反過來調侃於他。
閻王眼前一花,看向判官:這王弗是怎麼找到閻羅殿來的?!
判官自是不知,閻羅殿與黃泉路之間,隔著數千萬吞噬鬼魂的彼岸花,還有鴻毛不浮、飛鳥不過的忘川,她一個凡人,怎麼就過來了呢?
蘇軾見到王弗,眼底的驚喜壓抑不住,立刻將她攬入懷中,用力抱緊了,生怕她下一刻便會離他而去。不斷得到,又不斷失去,蘇軾已經快被老天折磨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