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是我和韩潜合作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次争吵。我把话摊得很明白:“韩老板,我对你所谓的神话没有兴趣,我们合作的基础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你要名利,我要围棋。只要你不突破这个底线,我也没有什么更高的野心,但是要是你动了雅门,我们的合作就到此为止了。”
说者有心,听者无意。韩潜一手还夹着烟,一手把正说得激动的我圈到怀里。他的尖下巴顶着我的头顶,腾了只手像抚摸坏脾气的小动物一样,自上而下温柔的抚摸我的背脊,语气很温和:“昭昭你还小,又单纯,不能接受这种事情我可以理解。这件事情你不用管,也没有插手的余地。棋坛水浑得很,我愿意出钱炒作,自然有愿意配合我的人。”
昨日的谈判,自此破裂。
“不要以为我叫你小东西就是宠着你,你今天让我丢尽了脸!”
他抬手就是一巴掌,火辣辣的打在我脸上。后脑撞在车窗玻璃上,眼前眩晕,世界都痛模糊了。他一只手勒住我的领子,一只手连续扇我耳光。他的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青白青白的,我被勒得喘不过气来,拼了吃奶的劲才掰开他的手,大口大口喘气,弓起身子咳嗽了好半天。
我看到韩潜眼底闪过一丝内疚。他也知道自己下手重了,伸手想帮我顺顺气,被我迅速拍掉。
我也火了:“韩潜——你t真当我昨天说的话是放屁么?”
我冷笑:“聚渊赛决赛不是每场比赛都电视直播么?我今天做的,就是当着全国观众的面,破了你想当雅门继承人的念想。张隐九段收的弟子不会跟林染连80招都过不了。而且这样全国电视直播出去,恐怕韩老板的‘棋艺非凡,相貌英俊的雅门继承人’这条路,是暂时走不通了。你要打谁的主意都没关系,休想动陈耀然一根汗毛!”
如果知道当初我就知道韩潜和我合作时存着这打师傅和耀然主意的念头,我是决不会帮他下一颗子,更别说下两年的围棋。师傅,是小昭不孝,险些让师门多了个狼子野心的徒弟,还险些连累的耀然师弟。
韩潜抱起手臂,眯起细长的眼睛上下打量我:“你跟陈耀然和雅门,是什么关系?在一起两年了,我是不是可以问一下你的来历?如果我没记错,你只和陈耀然下过一盘棋,你为什么格外在意这个人?”
他的眼睛仿佛有无形的压迫感,看得我颇为不自在。我突然感觉到了危险,刚才一冲动,说的话格外的多。该说的话说了,不该说的话也说了。
我仓促的笑了笑:“我不知道哥哥你在说什么。《棋艺》和《围棋周刊》上都有陈耀然九段的报道,我喜欢他的棋,我是他的粉丝。”
韩潜勾起嘴角,我脸还在火辣辣的痛,他刚才的怒气似乎就已经下去了:“哟,一到示弱的时候就喊我哥哥,发起火来直呼我名字……看不出来小东西你还真有一套。”
他摇摇头:“可惜我还真吃你这套。”
我打量韩潜,他也才不过二十三岁,长我两岁而已。年轻的身体,斗志旺盛,商界精英,a市围棋协会会长,在职业棋界小有名气……他的生命枝繁叶茂,他有许多可恋求,可追寻的东西,而不像我,生命生生的在十岁那年被掐断。二十一岁男人的灵魂被装在十一岁孩子的身体里,伤痕累累,已经无力担负起这样的野心和希望。
我所追求的,不过是平平安安的活着,时不时能和耀然下盘围棋而已。
即使这样,也不能实现。
耀然早已走进围棋世界的中心,他周围笼罩着的是我所触及不到的光辉之。我连和他公平对局的资格都没有,更不用说像前世那样护着他霸着他,以为全天下的人都没资格和我抢。
耀然。
现在的我能为你做的,最多最多只到这一步而已。
“小东西,不要拿这么忧愁的眼神看着我。有时候你让人很琢磨不透。”韩潜忽然说。他下车绕道驾驶室去,发动引擎,说话的时候始终不回头看我:“刚才是我下手重了,我道歉。但是你要知道,聚渊赛第一场比赛下成这样,对我影响很不好。回宾馆我跟你算账,我们再看看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我问:“看看有没有挽回的余地?你还没有对雅门继承人的事情死心么?”
“当然没有,小昭你不能理解,雅门在棋坛是影响多么深远的门派。现在雅门只剩陈耀然一人,我不能放过这次机遇。”韩潜说话综合了商人特有的精明和棋手特有的冷静,有时候我特别佩服他这点:“我创造的神话里,不能没有雅门。”
“问题是”我孩子气的偏起头:“……我合不跟你合作啊?”
“真抱歉,我不会再帮你下棋了。我说了,陈九段是我的偶像,我心中雅门唯一的正式继承人。我不能容忍我下的棋伤害到我最在意的人。”
车正开到一个有红绿灯十字路口上,韩潜猛然把车停住。他一言不发的下车,打开车门,把我从后座上拽了下来。
韩潜指着敞开的车门和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说:“小昭,我给你一个选择。要么自己回车上,跟我回去下棋,要么找你那么在意的陈耀然去,我爱管你不管你。”
彼时,我心高气傲。
彼时,韩潜年轻气盛。
我们都是骄傲的人,而且骄傲得不可救药。
我看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棋子。我有随身在口袋里放几颗棋子的习惯,冰冰凉凉,温暖的天气里摸着安心。我把棋子往地上一抛,它滚向十字路口的右边。
于是我收起棋子往右边走。
整个过程韩潜一直在旁边看着,我转身的时候他的嘴唇微微噏动,仿佛想叫我的名字,然而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说过彼时我心高气傲。在我意识里一向是我保护耀然,不是耀然保护我的。因此我自然不会真的去找他,而且也不知道在何处找得到他。
我游荡到一家通宵营业的茶馆,里面很多人聚在一起看聚渊赛的直播。陈意八段中盘胜林水天八段,林染八段三目棋胜了同门师兄张醒九段,张醒九段半目之差惜败风间堂掌门人赵志远九段……
耀然一路取胜,决赛是陈耀然九段对风间堂的赵老前辈。
赵老就是上次韩潜在休息室指给我看的胖老头赵志远九段,久经沙场,经验丰富,老而弥坚。耀然最后的决战不可谓不艰难。
茶馆里很多人人都在摆耀然的往届对战谱。我在一旁看,一看就看了三天。看到后面手痒,开始找人下棋。
我身上带的零花钱也就够买一天半的面包,到第三天晚上眼睛就饿花了,后悔当初跟韩潜冲动。要翻脸好歹也要等回了a市自己的窝窝以后再翻啊,人生地不熟的在偌大个上海跟韩潜翻脸,我t就是个sb!
我把对食物的愤怒发泄在围棋上,也不留手,把一茶馆的人杀了个人仰马翻。聚在这里看棋的棋迷多半是业余棋手,我杀气又重,结果一盘下来往往逼得对方中盘就投子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