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来,灭轩辕的六国国君都是她的杀父仇人,其中罪魁祸首当推燕帝与祁帝,一个厉兵秣马数载、气势汹汹踏铁蹄肆虐中原;一个阳奉阴违、为了自己的野心出卖了轩辕国,可这抚养她长大成人的义父,竟似乎比亲生父亲还要亲切几分。
即使冷千叶会遵循他师尊的遗命帮助她,天下乱局已定,仅仅倚靠一介弱女和一柄轩辕剑,想要复国雪恨、重建轩辕,却又谈何容易?
云萝在佛堂修行思过,祁皇后对她的表现十分满意,一月之期届满时,命宫人前来迎接她返回临安。
富丽堂皇的车辇进入祁国皇宫,云萝在祁皇后居住的东苑前下车,小雨等西苑侍女们早已等候在一侧,后宫诸妃见她一月之间更显消瘦、形容较之往日更加柔弱可怜,纷纷对她暗生同情。
云萝向祁皇后叩拜完毕,再向永妃叩拜时,永妃阻止她,轻轻叹道:“不必拘礼了!”
祁皇后虽然因燕桐之事对云萝有些不忿,毕竟身为一国之母,而且与她有母女情分,在人前总是要保留几分仁慈关爱的皇后体面,随即说道:“我听宫人们回报说,这些天你在太庙用心虔诚修行向佛,先帝在天之灵一定会觉得安慰,你须得记住以此事为诫。如今既然回宫来,不必再受佛堂拘束了。”
云萝低头应道:“儿臣一定谨记母后教诲。”
祁皇后向永妃看了一眼,才说:“静妃灵柩已归葬皇陵,西苑空出来无人居住,前些天我命内宫监重新修葺过。南苑原本人多,你仍旧搬回西苑去住罢,需要什么日常用度之物,只管向内宫监讲说就是。”
云萝正要抬头答话,一双明眸无意中看见祁皇后端坐的那一张金漆凤椅,不由怔了一怔。
假如轩辕国没有覆灭,此时此刻端坐在这张凤椅上的人,会不会是母亲丹姬?如果是丹姬,那双注视自己的眼神,一定会更加慈爱和真诚,决不会像祁皇后这样,仅仅只是因为名份和怜悯。
她强迫自己收回眸光,乖巧答道:“儿臣谢母后。”
祁皇后察觉她神思恍惚,说道:“你归来途中一路颠簸,不必在这里,早些回西苑去歇着吧。”
云萝依言向诸位妃嫔行礼退出东苑正殿,她与小雨一起走出东苑大门时,恰好撞见一名身穿祁国军士服饰的信使行色匆匆飞奔而来,他手中紧握着一封信,封口处以朱漆龙纹封缄,极其醒目。
这种朱漆龙纹封缄,通常只有祁帝才能使用,如今祁帝驾崩,祁国上下能够使用它的就只有祁舜一人。
云萝料定这是祁舜从边疆发来的紧急信函,一时心急之下也顾不得宫规礼仪,向前一步拦住他的去路,说道:“你别走,我有几句话相问!”
那信使只得停下脚步,向她行礼道:“属下见过三公主。”
云萝看向他手中的信函,问:“这是三哥发来的信函吗?他在那边……可好?”
那信使略有迟疑,才答道:“是秦王殿下交与皇后娘娘的书信。日前我军十万与荀军交战于衣国淝水,两军一直相持不下,殿下亲自上阵督战,才将荀军逼退百里。不过,殿下他……”
云萝只觉心口一阵发紧,脱口问道:“他怎样了?”
那信使道:“殿下与荀帝在两军阵前比试,不慎被荀帝一箭射中左臂,如今已没有大碍,公主请勿担心。”
正文新皇(二)
云萝听说祁舜亲自上战场,且被荀帝射伤,心中更加着急,继续追问道:“如今没有大碍,当时一定受伤流血了,对不对?荀国肯退兵休战吗?三哥什么时候能班师回临安来?”
那信使如实答道:“秦王殿下说,荀国与衣国一日不缔盟约,祁国三十万大军就不会撤离边境,三国战局尚未结束,请恕属下无法回答公主的问题。皇后娘娘还在等属下回话,属下告退了。”
他担心在东苑外停留过久让祁皇后不悦,匆匆而去。
云萝获知了这一点点关于祁舜的消息,心中的担忧有增无减,暗自失神了一阵,才带着强烈的不安回到西苑。
短短一月之间,西苑里里外外都被皇宫匠人们整饰一新。
房屋外墙都被重新粉饰,犹如新建造的一般庭院中除了原有的景致风物之外,另栽种了不少当季鲜花,如月季、栀子、茉莉、月桂、丁香之类,一阵阵幽香随风袭入鼻端。
云萝走进房间内,发觉原来所用的起居之物全部更换了新型式样,陈旧的帐幔也换成了鲜润的粉红色轻纱,窗外翠竹掩映、房中粉幔飘摇,配着一片簇新的松香色大朵牡丹地毯、袅袅含烟的花朵状小香炉、水晶玳瑁所镶嵌的宫灯,令人感觉如坠瑶宫。
如今的西苑不但不比东苑、南苑逊色,富丽华美犹有过之。与一个月前她与静妃的住所相比较起来,俨然是两重天地。
侍女们的眼神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惊喜,小雨更是欢喜无比,欢声叫道:“公主的房间真漂亮!”
云萝默默观望着眼前的这一切,直觉有一种淡淡的受宠若惊之感。或许是因为在佛堂内感受冷静凄清太久,她猜不透祁皇后的用心何在,也无法辨别和确信这突然而来的“宠遇”背后,所隐藏着的究竟是福还是祸。
她已经没有更多的精神和勇气来思考这些问题,此时此刻,让她担心、让她记挂的并不是她自己,而是远在东南边境的那一个人。
时光如水般流逝,云萝看似闲居西苑,心情却没有片刻宁静。
初夏的午后,西苑内侍女们纷纷散去,或各司其职、或倚栏小憩,寝殿内外鸦雀无声。
天气渐渐炎热,云萝脱去外罩的华裳披帛,身穿一件月白色罗衣、淡紫槿色宫裙,斜斜倚靠在窗下的湘妃榻上翻阅一本古琴谱《龙朔操》,她的眼神依然清澈,却带着无尽的压抑与忧思,早已不复两个月之前纯真懵懂。
小雨不敢惊扰她,将一盏清香四溢的莲子香露茶轻放在榻旁的小案上,正要悄悄退出,却听见云萝柔声低唤,于是停下了脚步,转过身说:“公主在叫奴婢吗?”
云萝看向她,轻声问:“我从佛堂归来,有二十天了吗?”
小雨掐指数了一数,点头应道:“公主算得真准,到今天为止,刚刚好二十天呢,”她顿了一顿,终于忍不住说:“奴婢觉得,都已经过了这么久,秦王殿下应该快要回宫来了。”
云萝带着无限怅惘,转头看向宫墙之外,天色湛蓝、碧空如洗,临安城内安宁而恬静,全然感受不到一丝一毫边疆战火硝烟的暴戾之气,战场杀戮向来与闺阁女子无关,可是,等她们能够感受到风雨袭来时,往往已是尘埃落定、国破家亡。
小雨悄然无声地退下,片刻之后,她如同一只小鸟儿般迫不及待飞奔进寝殿,声音中带着惊喜和激动,叫道:“公主!公主!秦王殿下回宫了……不对,是未来的皇帝陛下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