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料失血失得厉害,未站起尺长,陈竟险些倒栽葱栽下去,幸亏叫救命恩人及时一扶。救命恩人稳稳搀住陈竟,也是陈竟昏了头了,意志力薄弱之极,无意挨到他爷“相好”冰凉凉、滑腻腻的手背,竟开始心猿意马,更有念头道:“老二这双手……还真是三年如一日地好摸啊!”
陈竟登时发出冷汗来,觉得这不该是他的念头,他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怎么会觉得男人……雄性人鱼的手好摸?可若不是他的念头,难道是他爷的念头吗?
救命恩人把他搀到车前盖,打开手提箱,替陈竟剪开渍血的衬衫。坐着要好得多,失血太久,陈竟陡然下车,已是阵阵昏黑,脑袋里还在左右搏击:是他爷的?是他的?是他爷的?是他的?……隐约才听见他爷“相好”道:“枪伤能尽快处理就尽快处理……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可以直接给你开刀把子弹取出来……这是我的行医资格证,是我在英国……”
陈竟看也看不清、听也听不全,摆摆手道:“好……好,你是专业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掏出表想看看几点,可实在凝不起精神,只听见他爷“相好”又道:“但我没有随行携带……习惯……需要你忍耐一下,如果你忍耐不住,我给你止血后我们去医院,如果你忍得住,我们就在这里……”
陈竟一听,禁不住冷笑道:“怎么忍不住?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要炸我……我也忍得住!”
他爷“相好”缓下声来说了几句什么,陈竟没有细听,不过想来大约是称许。陈竟用好手扶住车前盖,吞了好几口唾沫,才渐渐地从失血失力之中缓过神来,手脚照旧是冷的,不过却耳清目明了些许。
杂声阵阵,约是给器械消毒。陈竟不自觉耸耸鼻子,闻见一股酒精味道,带着火烧火燎的味,心中暗想道:肯定是在消毒了。可正缓神过来,要同救命恩人笑谈几句话,骤然一股剧痛!陈竟险些跳到车前盖子上去,低头一看,才见冷溶溶夜里一把窄刀,正攮进他胳膊里,剖开他的肌理。
陈竟强笑都笑不出,冷汗涔涔道:“好医生……我还没打麻醉剂哪!”
好医生道:“我这里没有麻醉药。”他轻叹一声,抽刀出来道:“你要是疼得厉害,我就停了,先给你把血止住。等我带你去朋友的医院里取支麻醉剂再继续。”
陈竟心道妈的,怎么还有这样的事?!他看一眼他爷“相好”的医药箱,药剂却未曾看见几种,但见如雪般的近百把窄刀,样式各自不同,发出摄人的寒光。陈竟一个冷战,下意识地摸了摸叫他搁进裤兜的钢笔。
但连这一点小动作,也不曾错漏过他爷“相好”的鹰眼。他爷“相好”道:“手术刀我消过毒了。给你取子弹的这套刀具我可以向你保证,此前没有别人用过。”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难道陈竟还能舍得下脸来,杀猪似的连嚎太痛,涕泗横流地求医生先给他止血,取子弹等天亮再说吗?陈竟道:“消过毒……消过毒就可以了,你继续吧。”
他爷“相好”道:“真的?没有麻醉剂,疼肯定是要疼的。”
陈竟一声冷笑,“怕苦非丈夫!古有关公刮骨疗毒,今有我陈某剖臂取弹。继续就是。”
陈竟向好医生要来包烟,正要凝神细看这软烟包上拓印的美女画报,好医生冷不丁再一刀攮进,冷冰冰、软腻腻,阒然的夜里,陈竟甚至听得到案板上剖肉皮似的黏腻声响,登时冷汗便如瀑而下。
他爷“相好”安慰道:“你运气不错,骨头是完好的没有碎,取弹不会太久……你暂且忍忍。”
已是赶鸭子上架到如此了,焉能半途而废、贻笑于人?陈竟道:“没事儿,你尽管喇……我真不疼!”可闲馀的手指头肚是直痉挛似的打抖,数回才给自己点上支烟。
陈竟先看过烟包上的美女画报,再看过是某某制烟厂、某某民族烟草公司,他爷抽惯旱烟,成品烟到口中寡淡如水,陈竟一支接一支抽了半包,冷汗渍得水淋似的。
幸好是早先去给“老二”开门,顺手把他爷的色-情画报杂志也卷作卷筒别进皮带了。如今半道低头一看,竟还铁打似的,牢牢铸住。陈竟连忙忍痛抽出,往车前盖子一扔,哗哗翻起作转移注意力使用。
陈竟手口目三用,呷烟骂道:“古人云,同行是冤家,果真是说得有理!我看周德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老子还没见到根人鱼屌毛……他就敢要置我于死地!”
但话甫说完,陈竟禁不住自己打一个哆嗦,下意识地立即拿好手去挨他爷“相好”的手臂,赔笑道:“当然……老二,我说的不是你。”
为了给他动取弹手术,他爷“相好”已把衣袖卷起,陈竟直直摸在他爷“相好”赤-裸裸的胳膊上,肌腱矫长,摸来缎子似的滑溜溜的,没有汗毛……人鱼有没有屌毛,陈竟是没有留心钻研过的,不过人鱼没有胳膊毛,是已然可见了的。
他爷“相好”稳得八风不动,只专心给他动手术。陈竟心里有一种奇异的、说不出的滋味,照他所见,即使他爷这色中饿鬼与这位祖宗有过“夫妻之实”,他爷“相好”也照旧是野兽,是阎罗鬼里的索命头子,要说敞亮了……那就是畜牲,反正决计不是人——
毕竟如果是人看见人,怎会吓得这样肝胆俱裂?
可如今他竟还要仰仗一头野兽给他动手术,给他止血,好让他别淌血淌死了。一开始推测出他爷请来的这位祖宗是以人类身份从事人类的社会活动,陈竟还无法全然当真,更没法把王胜仗一抖搂招出来的当作什么切实的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