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在外恭候的奴仆们见着府上的公子姑娘都回来了,纷纷行礼请安,“奴才们恭迎世子爷、三爷、云姑娘回府。”
又有管家和管家媳妇上前,边引着他们往里去,边殷勤说道,“国公爷和夫人一早就盼着世子爷你们回来呢,这会子国公爷在夫人的院里,厨房里昨日就张罗起来,备得都是你们平日里爱吃的菜”
云黛有些恍惚地跟在两位哥哥身后,看着熟悉的府邸景观,听着熟悉的仆人用陇西话说着府中的事,一切仿若从前好似她还是府中的云姑娘,谢伯缙还是她的大哥哥,兄妹之间清清白白,从无逾矩。
可这感觉就如泡沫,没多久就破碎了。
路上遇见的奴仆丫鬟们虽规矩安分的行礼,可看向她的眼神还是藏不住的微妙。
这种微妙的眼神,云黛再熟悉不过了。
六年前被国公爷领回府,她就在形形色色的人身上瞧见过那样微妙的眼神,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眼神越来越少,她也逐渐习惯。
没想到转眼过去这些年,她又在国公府里看到这种眼神。
看来正如谢伯缙所说,他们的事府中已经知道了。
正值盛夏,前往归德院的路上草木葳蕤,绿树葱郁,鲜花盛放,门口早有小丫鬟张望着,一见到他们来了,忙往里报信。
“来了,来了”
院中的丫鬟们都打起精神,廊下挂着的鹦鹉画眉们也都被这响动惊得探头探脑,啾啾鸣叫。
跨进院门,云黛脚步稍停,心头几欲生出转身逃跑的冲动。
谢伯缙扭头,见她脸色白,脑袋低垂如小鹌鹑,眼底闪过一抹心疼。
他稍稍弯腰,用只有他们俩人听到的声音问道,“我牵妹妹进去,会不会好些”
云黛一听,小脑袋顿时摇成拨浪鼓,“不、不行。”
谢伯缙也猜到是这么个回答,面上有些无奈,耐心哄道,“好,那你自己走进去。”
又看她一眼,“别怕,就是天塌下来,也有我顶着。”
走了两步忽然现身边少了两个人的谢叔南回过头,见他们俩又在说小话,不由嚷道,“大哥,云妹妹,你们在说什么呢进屋再说嘛”
谢伯缙应道,“来了。”
他温声鼓励着云黛,“你看三郎,刚开始知道我们俩的事也很惊讶,现下不也接受了”
云黛也不知听没听进去,眼睫微颤,须臾,她轻点了下头,“大哥哥,我们进去吧。”
终究还是得学会面对的。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紧紧掐着掌心,步履沉重地往里走去。
院中右次间内,糊着雨过天青色窗纱的雕花窗牖敞开,微风穿堂,临窗一株栀子花的幽香便在空气中浮浮沉沉。
听到外头传来的脚步声,坐在锦榻边上的乔氏悄悄攥紧了手中绣帕。
晋国公察觉到妻子这小动作,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目示安抚。
乔氏朱唇抿得很紧,等看到珠帘掀起,那三道日夜牵挂的身影从垂花门走进来,她一颗心像是被绳子吊着,忽上忽下,既欢喜又有种难以言喻的沉闷。
“父亲万安,母亲万安,我们回来了。”
谢伯缙为,仪态恭敬的向上座双亲问好。
谢叔南和云黛紧跟其后,连忙行礼请安。
晋国公面上带着宽和的笑,声如洪钟,“回来就好,这一路奔波辛苦了,都坐下说话吧。”
说着扭头看了眼乔氏,示意她也说句话。
乔氏的视线先落在长子身上,见他淡然自若,面无异色,心底不由升起一阵闷气,这个不省心的再看向一旁的小儿子,见他还是那副生龙活虎笑嘻嘻的活泼样子,目光稍柔,又忍不住心疼,这傻孩子莫不是真缺心眼,喜欢的人都跟旁人好了,他怎还能没心没肺的乐呵
最后再看向那道娇小绰约的身影,她穿戴打扮像从前般低调淡雅,打从进门来就低着头,根本就不敢往他们这边瞧一眼,可见心里虚,没脸见他们。
逐个打量过后,乔氏才缓缓开口,“一路舟车劳顿肯定是累了,都坐下说吧。”
丫鬟们很快搬来月牙凳,三人依次入座。
乔氏今日的话格外的少,大都是晋国公开口询问关怀,谢伯缙和谢叔南作答。
云黛从未觉得如此难熬过,明明国公爷和夫人没有对她说半个字的重话,也没冷脸对她,但那不经意扫过来的眼神,还有那份欲言又止的沉默,都叫她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唯一庆幸的是这回谢叔南与他们一同回来了,他话多又能说,绘声绘色说着长安城的经历和见闻,让屋内的气氛没那么尴尬,起码面上还是其乐融融的。
若是单单她和谢伯缙俩人面对晋国公夫妇,云黛简直不敢想象那是何等令人窒息的场面。
谢叔南说得口干舌燥,却没打算停下来,他看得出来云妹妹和大哥如今处境尴尬,父亲母亲也怪不自在的,只能由他从中斡旋一二。
唉,他还是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嘴皮子利索的好处。
“好了,三郎,你先喝杯茶水歇歇。”晋国公和颜悦色地看了眼小儿子,心道这小子出门一趟,回来倒是懂事许多,可见儿郎还是得多出门历练历练才好。
谢叔南一怔,刚想说“我不渴”,就见晋国公将目光转向了身侧,唤了声,“云黛。”
被点名的云黛肩膀轻颤了下,旋即诚惶诚恐地看向晋国公,嗓音因着紧张而有些喑哑,“国公爷”
晋国公看出她的拘束,态度放得柔和些,“出门一趟你似乎长高了些,前阵子我收到你们姑母的来信,信上说你在长安水土不服,病了好几回,如今身子好些了没,路上可曾抱恙”
这慈祥的关怀叫云黛心头流过一阵暖流,她挤出一抹感激的笑,“多谢国公爷挂怀,我一切都好,路上春暖花开,气候适宜,并未抱恙。”
“那就好。”
晋国公抚须,旋即又顺势说起她的身世,“十日前收到陛下的赏赐和圣旨,我还惊了一跳,心说非年非节又没打仗的,陛下无缘无故封赏作甚等圣旨一打开,知道你母亲竟是乌孙长公主,我和夫人都震惊万分。收养你时,想着你孤苦无依,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层身世。如今陛下封你为孝义郡主,乌孙昆莫又封你为公主,真是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