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二三职工大学里,吕兴全碰到了不少熟人,不但大学的校长兼书记是办去年六一五学习班的任思理,去年一起办学习班的周树海也成了辛屯七二三大学第一届的学生。
周树海过来套近乎说,“吕老师,去年咱俩一样,还都是学习班上的学员,今年你就升级了,做我的老师了。”
吕兴全讲,“老师可不敢当,我不过一个臭老九,教一些革命生产知识,你这次来学习,还要不要一直跟着我上厕所?我每次去厕所,都去请示你。”
周树海嘿嘿一笑说,“不了不了,这次我只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好学员,只在有问题的时候请教吕老师,其它时间,决不跟在吕老师的后面。”
不但周树海是七二三大学的学生,他的徒弟姜毅也和一起他进了一个班,班里的其他同学起哄,“你俩是咋回事,到底是师徒关系还是师兄弟关系?”
周树海讲,“在这个班里,我俩是师兄弟关系,都是同学,出了这个教室,当然我还是他的师傅,这个辈份不能乱。”
旁人接着抬杠说,“革命同志还讲师徒辈份,你这又在搞封建那一套,现在正好开始批林批孔,这就是孔老二那一套,我得把你这个情况报上去,写你的大字报。”
姜毅在旁边说,“革命同志更得讲究服从,周师傅讲他是我的师傅,指的他在工作上是我的领导,工作上,我要服从他的工作安排,按照师傅教的方法干活,在学习新的科学知识时,我们又是平等的,师傅和辈份就是个打比方罢了,这完全是革命的关系,你不懂还乱扣帽子。”
任思理原本不愿意来七二三大学,军代表撤走后,矿上的各级单位重新做了调整,名字改了回去,仍然叫科室。任思理原来所在的文革办公室,也是原来党委办公室、组织科、行政办公室几个科室合并的,现在重又改回原来设置,他因此仍然在组织科。
楚洪被调查后,辛屯开始清理了不少有实权的位置出来,原来都被楚洪带来的人占着,这一阵子,不少像他一样早几年来辛屯的都提拔了,自己的位置却一直没动过。而组织科科长高德尚眼看着离退休年龄没两年了,任思理算着自己到矿上和科里的时间,他的资历虽然不是最老的,但比他老一点的那个同事只读了一个初小,字写得差,报告也做不了,就是一个打杂的,科长这个位置两年后怎么也应该是自己的。
组织科可不是一般的科室,掌管着矿上几百个干部的生杀大权,虽然最核心的事情都还是矿领导定,但矿领导哪能清楚这么多干部的具体事情,许多建议还不是得来自于组织科的意见,组织科科长在里面的份量还是不小,高德尚找他谈话说矿上准备调他到七二三大学的时候,他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任思理说还要再跟着科长继续学习,孩子也比较操心等好几个理由想推掉。
高德尚不紧不慢地说,“思理,你跟着我也已经有五六年了,你的想法我清楚,矿上都叫你任革命,说明你平时工作积极进步,你刚才讲的几个理由都不成立,这个位置是我给组织上推荐的,虽然不是核心单位,但是你要先上一个台阶再一步一步来,一下子把你提到科长这个位置,估计你工作开展的开始也有一定的难度,进步当然是要进步,但饭总是要一口一口吃,你一直以来思想觉悟都不错,既然你叫任革命,但有些时候还得革一下自己的命嘛。”
任思理听到科长这样给他交底牌,说“那我就听你的安排,反正以后的进步都要靠高科长您了。”
在建七二三大学的时候,任思理专门要土建队在教室门口外面砌了三个水泥的乒乓球台,土建队说,“砌那个干啥,学校里现在都还没有乒乓球台,你这一砌会把小学生们都引过来。”
任思理讲,“让你们砌你们就砌,就别多问了!难道辛屯子弟学校不砌乒乓球台,我们职工大学就不能砌了吗?”
学校开学后,许多工人学员也都是第一次见到乒乓球台,绕着转几圈说,“这个水泥台太小,在上面晒麦子晾玉米也不实惠。”
一些知青学员知道这是什么,下了课就借了学校买回的乒乓拍和球在乒乓球台上面打,其它的学员恍然大悟道这个就是乒乓球啊,原来总是听到收音机说到乒乓球,今天才知道是这么个玩法,于是央求着会打的学员教怎么打。
乒乓球总是很容易学,不多久,一到下课时间,乒乓球台就被占满了。
任思理虽然让土建队砌了乒乓球台,自己却从来不打球,别的老师在没课的时候,还经常在学员上课的时间挥一挥拍子,可他就只是站在旁边认认真真地看着这些人挥拍子,有些时候下了班,他仍然留在办公室里,盯着个乒乓球出神。
同办公室的老丁问任思理,“我看你盯乒乓球盯了这么久,在想啥呢?”
任思理干咳一声也不回应。
有一天下班天快黑了,两排房子前都没什么人,任思理把一个乒乓球放在球台上,一个人蹲在乒乓球台前盯着楞神,又用食指拨拉着乒乓球飞地旋转,盯了半天喃喃自语道,“一个小球推动了一个大球,主席从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神力?”
刚说完这句话,听到身后有人讲,“任书记。那是比喻手法,指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引了一件影响巨大的大事情,中国古代有一句话‘风起于青苹之末’,说的也是这个意思。”
任思理回头一看,是七二三大学的学员姜毅,问,“你还读了许多古书?”
姜毅连忙说,“没有没有,最近伟大的批林批孔运动号召我们对于旧的封建思想要用大力批判的态度来对待,所以我在批判性地读一些古书,好彻底与封建思想划清界限,再说这句话也不是孔老二讲的,算是他的对立面讲的一句话,我昨天刚好看到所以就想起来了。”
讲完赶忙一溜烟跑向矿里方向,任思理落寞地收起乒乓球,起身离开了七二三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