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来舞刀弄枪的手,小心翼翼举着锅铲,慢慢用铲尖刮剁着叶子,直到菜叶变成细碎的黏糊状,水云才捻了些细盐与姜末调味。
如此,一道费时费手的鲜美冬葵羹,终于赶在顾悄起床时热乎出炉。
顾慎、顾恪离家,房里大丫头璎珞、琥珀便也归到顾母房里,这时一个烙起了鸡蛋韭菜饼,一个蒸起了红糖珍宝馒头。
刨去这些,备菜的案板上,已经摆上了水晶土酥、高汤黄芽菜、桂花八宝粥……林林总总,好不丰盛。
阵阵香气穿墙过牖,飘进顾悄鼻尖。
他循着气味,摸到小厨房。
云雾缭绕里,就见他娘撸高了袖子,脸上尤带着两道乌黑的草木灰印。
身为武侯之后,顾母自小在边疆长大,原做不惯这些。成亲前别说洗手做羹汤,就连厨房都没进过。成亲后虽不再骑马上阵,可也从未务过“相夫教子”的正业。
真正令她改变的,是顾悄的早产。
大约娘胎里,顾悄就争不过顾情,是以这些年来,顾情活蹦乱跳顺利长大,可顾悄却养活得极其艰难。
出于某种顾悄看不懂的歉疚,顾父顾母对他可谓是百依百顺,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着,捧着手里怕摔着,要天上的月亮绝不给摘星星。
感动之余,顾悄不由有些好笑,上前扯住苏青青袖子,垫高了脚替她拭去脏污,口中嗔怪道,“娘,你何必这样辛苦!”
苏青青不以为意,只推着小儿子往花厅去,“快出去,这里烟火气大,小心呛着你!”
遇到顾悄,不知缘何,她就有这操不完的心、省不下的疼惜。
顾悄十分无奈。
他本想“懂事”一番,亲自去厨房端个菜替母分忧,没想到就一个盘子,苏青青亦怕他烫着手。
对上这般慈母,“败儿”除了缴械投降,别无它法。
没救了,没救了。
顾小公子板着脸晃着头,被琉璃牵着回到饭厅等着投喂。
食不言寝不语这规矩,到顾悄这,也形同虚设。
苏青青一边殷勤为儿子布菜,一边挑着些有的没的话题,逗着顾悄说话。
那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就差没摇着顾悄肩膀说,“儿啊,为娘有句话,想说但又不敢说。”
顾悄喝了小半碗冬葵羹,擦了擦嘴,挫败道,“娘,你有话不妨直说。”
苏青青为难地看了眼顾悄,小心翼翼试探,“儿啊,这几日学堂你还没厌烦呐?”
顾悄夹鸡蛋饼的手一顿,他放下筷子,满脸认真地望着苏青青,“娘,孩儿说的念书,不是儿戏。”
顾悄不是真的十六岁,社会上摸爬滚打不少年,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在话下。
他如何看不出来,苏青青眼中深沉的隐忧。
“娘是担心儿的安危吗?”思来想去,也就他频频受伤这事,令苏青青担忧了。
于是,他信誓旦旦指手向天,“娘,孩儿保证,再也不惹事、不捅篓子了,一定平平安安,再不受伤。”
苏青青爱怜地摸了摸顾悄的头,打商量道,“你不是一惯说,书生无用,纸上谈兵?咱们像从前那样,快快乐乐在家,做些你喜欢的事情,不好吗?”
苏青青并不希望顾悄入学。
顾悄要还听不出来苏青青的话外音,可就白活三十岁了。
他心中一动,穿越而来的诸多违和之处,或许可以借此探个究竟。
于是,他假意耍起性子,重重放下筷子,垂头轻声质问,“可现在,我喜欢的是读书。娘亲难道不希望我像哥哥一样上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