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砚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要怎样回答他的疑问,他不由得低头看温朝,却看到了那张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上,此时布满困惑。
他没来由地眼皮一跳,意识到有哪里不太对劲,但温朝看起来情绪稳定宁和得过分,他怎么都弄不清楚这种怪异感从何而来。
“为什么这么问?”虞砚反问道。
€€€€三天前从莫医生处离开后,一个萦绕自车祸之后在他心头多日,却总是朦朦胧胧的疑问终于明晰出来:温朝是由温氏总裁、温家长子、温纯兄长、燕游好友……等等一切身份的存在而构成。可抛开这一切外物,使一切外在成就成为可能的“温朝”的存在本身,那独一无二的生命,抛却一切的外在意义赋予的“温朝”本人,又是否是值得的存在?
他在福利院感受到流星般转瞬即逝但明亮不可磨灭的微弱需要,也在家中感受到血缘羁绊的需要,丝丝缕缕地牵动着他的心迹,以及在燕游处,似乎真正抛却一切附加因素的友谊需要。他迷迷糊糊找到点自己的存在意义,但又感到虚无和空茫,就好像他只是因为被需要而存在,还在努力地从迷茫的厚茧中挣扎。
还有……虞砚。
他说,我曾经对他带来过许多伤害,也试图弥补了,可我不知道是否能真的起到效用。
€€€€莫医生问,你对他感到自责吗?
温朝说,当然。
€€€€那你有和他说过吗?
温朝微微一怔,轻声说,没有。
€€€€那他需要你的弥补吗?
温朝说,他拒绝过我很多次,可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你还是很自责?
温朝点头,是。
€€€€你有没有想过,当着他的面,把你想问的话问出来,把你想说的话说出来呢?
温朝垂下眼,唇角习惯性扬起的笑意苦:“我有试过,但好像都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而且……他现在似乎也不需要我了,我每一次出现,他都会很困扰,所以我想,可能对他来说,我消失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为什么不再试试呢?就算是让他真正地肯定他不需要你的弥补和自责,但至少你得到了答案,我们要直面这件事,为你自己。
几抹悠悠的凉意落在眉心,温朝深呼吸了一口气,组织着语言娓娓道来:“我很后悔,至少当初离婚的时候,我本可以用更温和一点的方式谈分离,而不是自以为是地替你选择。”
虞砚心跳忽地漏了一拍,微微睁大了眼。
第1o3章
话既已出口,一切从前困惑、如今自疚都吐露得水到渠成。
“我不想给自己找借口,”温朝说,“我后悔了。回国后的那段时间,我偶尔也会想,如果当初离婚的时候,我和你解释清楚,会不会还有回寰之地?或者更早一些,在温阑策划的那场车祸后,我将我的计划告诉你、而不是一意孤行按我的想法把你推开、会不会我们就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但那都是如果,我很清楚,如果的事情,是回不去的,伤害已经既定,无论怎样假设,都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事后的愧悔和自疚都是徒劳,没有意义的。”
“我其实是知道你不需要那些补偿的,所以所谓弥补其实只是在安我自己的心而已,现在我不打算掩饰这些心思了。而你好像也不太需要我的坦白了。”
温朝忽然觉得心口郁结的气散了大半,他闭了闭眼,总是紧绷的后背放松地向后靠在轮椅里,交握着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蹭了蹭指尖。
他终于彻底释然€€€€没有为自己辩解,也没有再去察言观色虞砚的神情变化,只是平静地、像在咨询室被莫医生引导着、鼓励着“见诸行动”那样,将所有他有意无意压在喉头的想法都和盘托出,一步步接纳自己的焦虑和自责。
“这些天我闲着没事,看了一些书,它们告诉我,好的关系特征是‘无所求’,所以无论是留学的资助、还是今后的一些其他什么东西,我其实没期求会得到什么,你就当我在安我自己的心,我不想这些东西给你带来压力。小砚,我还是想得到一个答案,我的‘无所求’对你而言是否真的是困扰?”
虞砚沉默半晌,没有回答,似乎是陷入了某种沉思,随后他冷不丁地轻声问道:“在m国医院的那天晚上,你为什么那么急着订第二天的回国机票?”
其实他并非要获得一个答案,即便他没有消息来源,但从当日温朝和保镖间的只言片语以及后来温朝误打过来的电话也能大致猜测出来,而他现在想要得到的、想要证实的,也与这个问题本身的答案无关。
温朝缓缓睁开眼,看着零星的落雪融化在他指尖,冷了本就稀薄的暖意,他的声音很轻,不过足够虞砚听到:“是爷爷身体出了问题,可能……可能没多少时间了,我原本是想用两天时间处理完那边的事,就回来一直陪着他。”
尽管知道为什么,但虞砚询问的声音还是下意识敛得很小心:“你那之前的一周都不在,所以,是因为老爷子出了事才回去的?”
“是。”温朝低低呼出一口气,“我没办法了,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爷爷他……不想继续熬下去,可是我也没办法说服我自己给医院的治疗叫停,我只能尽可能地多陪他一段时间。我只打算给自己两天时间,不光是交接手上的工作,还想着,尽量把我能留给你的东西留给你、能给你提前规避掉的风险也规避掉,你一个人在国外不确定性太多,只是我没想到刚好在回去做收尾工作的那两天会有意外生。”